他已竭尽全力,却仍旧无法挽回倪家的悲剧。
    卢冬青见他沉默不语,宽慰他道:“陈大哥,这并不是你的错。”
    陈斗升仰天长叹:“可又是谁的错呢?”
    没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倘若那遥远的天穹之上尚有神明居住,也不过是沉默着,一复一日将同样的夕色洒满大地。
    陈斗升兀自呆了一会儿,转向卢冬青道:“这一遭承蒙二位帮助,但我也有话要直言。二位的身手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们决不是普通人,九年前你们来到三坪村,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我……”卢冬青怔在原地。
    陈斗升道:“你可以不必告诉我,但这案子传出去,众口铄金,早晚有一天,麻烦会找上门来。”
    卢正秋代替徒弟答道:“这些道理,我们自然明白。”
    陈斗升沉默片刻,再次开口道:“我有一个两全之策,二位愿不愿意到我手下做事?涉事那三人已被我革了职,降了罪,此时增添衙差乃是适时之举,绝不会惹人生疑。”
    卢冬青微微一怔,很快摇头道:“多谢陈大哥的好意,恕我们不能从命。”
    陈斗升苦笑道:“其实我已料到你的答案。既然如此,我奉劝二位早日离开此地。仅凭我的地位,恐怕无法保护你们周全。”
    “我明白了。”卢冬青点头。
    四目相对,陈斗升率先道:“诸事已了,我便先行告辞。”说罢转身往院门外走去。
    卢冬青忽然向前追了几步,冲着他的背影道:“陈大哥,谢谢你,有缘他日江湖再见!”
    陈斗升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臂摆了摆:
    “江湖已不是那个江湖,最好再也不要见了。”
    第17章 青锋初试(八)
    三坪村的后山又添了三块新坟。
    卢冬青站在倪燕的墓碑前,抚着新刻在石头上的字印,心事重重。
    他自言自语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娘亲不愿意让我习武,只让我学医。因为夺人性命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既然拿起剑,就要永远将这重量扛在身上。”
    卢正秋在一旁瞧着他,缓缓道:“你若后悔了,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冬青只是摇头:“区区一柄剑的重量,我还担得住。”
    他站在夕阳下,风拂过他的马尾,金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看起来仿佛比昨日又成熟了些。
    卢正秋忽然露出笑容:“你到你这般消沉的模样,师父委实心疼,看来得把藏在身上的宝贝交出来了。”
    “什么宝贝?”卢冬青眼睛一亮。
    “你先猜猜宝贝是在左手还是右手?”
    “师父你就别闹了吧,若是哄小孩子的玩物,我就不要了。”
    “当真不要?不怕后悔?”
    卢冬青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左手。”
    卢正秋扬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像平日里开玩笑似的,将藏在身后的左手递到徒弟面前,展开五指,露出掌心。
    掌心躺着一只小瓷瓶,小到可以用五指包裹住,瓶身呈梨型,表面的瓷色古朴厚重,瓶口用泥仔细封住。
    冬青疑惑道:“这是?”
    “这是藏在倪家匣子里的东西。”
    “什么?”卢冬青大为惊骇。
    那匣子里的东西岂止不算玩物,简直抵得过千金的宝贝。
    他左右环视,确认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瓶子里装的是扶摇清风?”
    卢正秋点头道:“是了。”
    “是被朝廷明令禁止,却令无数人趋之若鹜、千金难求的禁药?”
    “是了。”
    “为何陈捕头会将它交给你?”
    “他并没有交给我,是我自己拿走的,”卢正秋轻描淡写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想亲眼看看,将倪家害得家破人亡的药,究竟是什么东西。”
    卢冬青没有否认,他的确想知道扶摇清风究竟是什么,他隐约感到,在目之所及的山峦之外,遥远的江湖里,不为人知的暗潮正在涌动。
    他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接过药瓶,拿在手上仔细观察许久,才重新抬起头问:“可是,你究竟是如何解开那藏文锁的密文?”
    卢正秋淡淡道:“我并没有解开。”
    “那你是如何……”卢冬青心下又是一惊,表情渐渐由疑惑变为恐惧,“给我看看你的手!”
    他不由分说地执起师父的左手,迫不及待地将手掌翻向自己,果真在掌心中央看见一处细小的针眼。
    针眼边缘泛起一片青紫,细细观察,是由许多发丝一般粗细的青缕组成,从中心向外扩散,最终断在手掌边缘。仿佛有一根青藤试图在这张手掌里发芽,却夭折在半途。
    还好它夭折在半途,否则,此时此刻,面前的人怕是已经进了棺材,埋进深深地底。
    想到此处,卢冬青便感到一阵后怕,仿佛脚下阴湿腐朽的土壤活了起来,正爬上他的脚踝,钻入他的脖颈,压迫他的胸膛,阻塞他的呼吸。
    他的手指难以遏制地颤抖:“你为了打开匣子,挨了毒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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