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兄弟?”宋仁再一次唤他的名字。
    连卢正秋也问道:“冬青,你怎么了?”
    他立刻摆摆手:“我没事,我去看看药煎的怎么样。”说完便快步走开了。
    药汤的火候已足够,只是存量太少,只有浅浅半壶,分到师父手里,便只余下小小一碗。
    卢正秋倒不介意,捏着鼻子将药饮下,又道:“虽然叫天香草,味道却真的很苦,希望地窖里的几位兄弟不要介意。”
    地窖里的兄弟岂止不会介意,他们的神志已全然混乱,非得有人扶着按着,撬开嘴巴,才勉强将清苦的药汤灌进喉咙。
    齐桂是挣扎得最厉害的,待他将碗底最后几滴药汤咽下,他的妻子便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仔细瞧他的脸,瞧了一会儿,喃喃道:“似乎脸色红润了一些。”
    “是,”卢冬青从旁点头,“脉相也会平稳少许,但仅仅只能勉强镇住毒性,并不能根治。”
    女子听了,神色黯然,隔了一会儿才说:“能镇住一点也是好的。”
    卢冬青道:“但没有多余的药材,就连镇毒的药也煎不出第二副了。”
    女子埋头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药材是有的,只不过在灵泉谷,羽山族人的手上……”
    “不行,”宋仁听到她的话,立刻提声道,“卢兄弟和正秋师父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怎能让他们再冒天大的风险。”
    “可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她的眼中又涌出泪来,溢在眼眶里打转。
    “取药的事就交给我吧,”卢冬青在她肩上轻拍,随后沉声道:“仁哥,请告诉我去往灵泉谷的路。”
    第31章 白羽雕弓(一)
    羽山族是羽山最古老的居民。
    早在神州上的人们学会开采石料,挖掘陶土之前,羽山还是一片峰峦重重,地势险要,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境。然而,从那时候起,羽山族人便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
    羽山深处的灵泉谷中有一口清泉,周遭的土地肥沃,有许多罕见的药草蓬勃生长,羽山族人便在此地傍水而居,钻研医药之术,历经世代传承,渐渐成为闻名一方的世家望族。
    千余年来,有许多外来者慕名拜入师门,就此融入族中。也有许多族人带着技艺辞别故乡,走入更为广阔的江湖中,这其中就包括卢冬青的母亲,狄向诚的夫人——姜云。
    姜云曾是羽山族的骄傲,然而九年前,由于她的夫君狄向诚刺杀太子,犯下叛国重罪,她的身份也为故乡招来灭顶之灾。
    前任族长被定国军残忍诛杀,曝尸皇城以诫天下。新任的族长为了保护余下的族人,索性将灵泉谷封闭,从此严禁族人擅自外出。
    这便是卢冬青从宋仁口中听到的现况。
    从梧桐镇到灵泉谷,距离虽不算远,道路却十分崎岖,车马无法通行,只能徒步前进。
    他走在山路上,身后的镇子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前后皆是山峦,两侧的山崖犹如利刃削过一般,陡峭耸立,将天光挤进一条狭窄的缝隙中。
    地面上铺了一层梧桐叶,湿漉漉的,踩上去发出沙沙声,细密连绵,仿佛雨丝落在湖面所发出的响动。
    这陌生的声音落在卢冬青的耳朵里,却勾起一阵莫名的亲切感,仿佛曾经在何处听过似的。
    他颦起眉毛仔细回忆,大约是在睡梦中听过。
    羽山是母亲的故乡,这片初次涉足的山水,早已沉睡在他的血液深处,每一寸土地仿佛都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但片土地上的人却不一定会欢迎他,他的耳畔回荡着宋仁的警告:“你们一定要当心羽山族的族长,他是个极固执的人,在他的严苛律令下,任何族人都不允许与外界往来。”
    “哪怕是偶尔外出,只谈生意也不行?”
    “你不知道他做过多么可怕的事,曾经有一个弟子受不了山中清苦,到外面游玩了一个月,花光了兜里的银子才回去,回到灵泉谷后,他发现族人都在等着他。”
    “他因此而受到惩罚了吗?”
    “不,他受到了热情的欢迎,族长将用捣碎的药浆敷在他的腿上,说是要为他祛除疲劳,到了半夜,他却觉得腿上燥热难耐,待到第二日,脚上的骨头已变得奇软无比,走不出三里路,就会像融化的泥人似的倒下去,如此一来,他便再也别想出谷了。”
    卢冬青听后骇然不已:“溶骨?行医之人,何以使用如此乖戾的手法?”
    宋仁叹道:“他懂得如何医人,自然也懂得如何将人变得无药可医。这件事本来是灵泉谷渡口的船夫口中传出来的,后来,那船夫也给他毒成了哑巴。”
    卢冬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明白了,我们会小心行事的。”
    “慢着……”宋仁抓住他的肩膀,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才开口道,“你们与我们非亲非故,却出手救过我们两次,行侠仗义做到如此地步,已经仁至义尽,大可不必……”
    卢冬青却摇头打断他道:“如果连眼前受苦的人都救不了,还怎么敢自称为侠。”
    宋仁怔怔地望着他,瞧见青年上扬的眼角和乌黑的眸子,似乎隐约瞧见一团火,深深地藏在他冷峻的眼神中。
    他并非不懂得危险,更不是不珍惜生命,只是不论如何,他都要护着那团火,绝不愿让它熄灭。
    燃烧自己,照亮旁人,名为侠义的火。
    在飘零的世道上,还护着这团火的人,已经不多了。
    宋仁叹了一声,从腕上解下一件小物,递给他道:“我的名中虽有一个仁字,仁义却不及你万一。这个你拿去吧,就当是我不成敬意的礼物。”
    “这是?”
    “护身符,以前有外地的木匠来兜售货物,说是上古灵兽能驱魔辟邪,我就买了一只,不算值钱的东西,权当图个吉利吧。”
    卢冬青伸手接过,躺在手心的是一只石雕的玄鸟,脖颈颀长,两翼舒展,尾巴是三条长长的羽翎,弯成半个圈,刚好与鸟首上的凤冠相接,绕成一条圆环状。
    卢冬青将绳子绕了几圈,系在手腕上:“仁哥,多谢你。”
    ……
    师徒两人离开梧桐镇,走出个把时辰,足底已被凹凸不平的石路硌得隐隐作痛。
    头顶的一线天光随太阳的轨迹变幻,已转了数次,山路总算由狭转宽,是渡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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