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目光,转向身边的青年:“冬青,不要背叛师父,虽然我的天资比不上百羽,但我的刀绝不会手软的。”
    卢冬青怔了怔,点头道:“我明白。”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并不想对你刀剑相向。但站在索桥上,我也一样没有选择。”
    她眉间的皱纹释开,眼底的愁绪却久久化不去。
    第37章 白羽雕弓(七)
    任兰将两人领到空房,又来回出入几趟,将各类用品置备停当,之后便告辞离开了。可她说过的话,却一直在卢冬青耳畔回荡。
    卢冬青的心事太重,以至于连师姐离去都没有察觉,回过神时,房中只剩下自己和师父两人。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房中央升着炉火,桌面上摆着水和点心,凳子上是两套干净衣衫。
    卢冬青听到背后传来缓慢绵长的呼吸声,这才从思绪中抽身,回过头去,刚好瞧见昏昏欲睡的师父。
    在他发呆的时候,卢正秋已在床畔坐下,脑袋抵在床柱上,阖起双眼。
    他提醒道:“师父,既然困了,就早些更衣,躺下睡吧。”
    床边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动了动肩膀。
    “罢了,我来帮你换吧。”他起身踱到师父的床边,挨着他坐下,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卢正秋的衣服样式宽松,全靠腰间一条窄带束在身上,衣带一经解开,深色的布料便顺着肩膀滑落,衬在内侧的白色里衣也被卷带着滑开不少,露出狭长的锁骨和平坦的胸口。
    里衣的质地比外衫轻薄许多,挂在肩头,在肩膀处撑出一个凸起的角,好似盖在积雪下的卵石。
    卢冬青再一次察觉到,师父的身体是如此单薄瘦削。
    屋里虽然有炉火,卢正秋的身上依然透出丝丝凉意,卢冬青不由得伸出双手,扯住对方的两片衣襟,试图将胸口重新盖好。
    青年的身体向对方倾斜太多,手上的动作不太稳当,一不留神打了滑,非但没有将里衫盖好,反倒将外衫彻底扯带下来。
    卢正秋微微抬起眼皮,嘴唇翕动,低声道:“冬青……?”
    他一面说,一面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原本有些发干发白的唇,也挂上一层湿气,很快变得红润。
    卢冬青盯着他的动作,竟然盯得出了神,目光顺着抿起的嘴唇一路向下,描摹过轮廓分明的下颚,颀长的颈线,深陷的锁骨,最后停留在光裸的胸口。
    卢正秋平日喜穿深色衣衫,可他的皮肤却比常人更加白皙,透过张开的衣襟,隐约可以瞧见胸前两处深朱色的凸起,半掩在洁白的衣料下,若隐若现。
    卢冬青看得入了神,手指仍悬在对方的胸前,拎着两片衣襟,手背不经意间触擦到微凉的皮肤。
    他像是被雷击中似的,手指剧烈地抖了抖。
    这实在是没道理的事,他身为大夫,对常人的身体构造早已烂熟于心,对师父的模样也早已熟悉,两人同室而居,彼此之间像家人一般全无顾忌,小时候即便连一同洗澡都是常事。
    可此时此刻,面前的躯壳仿佛不再是简单的皮骨肉,反而化作一道神秘莫测的难题,只要多瞧上一眼,便牵出无数纷杂的念头,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好似浑身缠满线团的老鼠在死胡同里打转。
    他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红发烫。
    卢正秋终于有了动静,先打了个喷嚏,而后微微抬起头:“冬青,我方才是睡着了?”
    “嗯,”卢冬青点头道,慌乱的目光四处晃了一圈,才落回到对方身上,“我瞧见你已入睡,本想替你将外衫脱去。”
    “喔,”卢正秋简单应过,神色并无异样,只是顺势坐直身体,将散乱在腰间的外衫脱下来,一股脑拢到枕头旁,神色似有些懊恼,“我实在不知为何会突然犯起困来。”
    “大约是累了吧,毕竟今日走了许多路。”卢冬青道,他本来装着一肚子的疑问想和师父商量,瞧见对方的倦色,便将那些话生生咽了回去。
    “天色不早了,你安心睡吧。”他轻轻按着师父的肩膀,将后者按入床铺中,而后俯下身,去脱对方脚上的鞋子。
    卢正秋半躺在床榻上,腿微微一僵,似乎不大习惯这样的服侍。然而冬青的动作很快,已将他两脚的鞋袜依次取下,整齐地摆在床尾。
    床尾还摆着一盆水,毛巾已在水中充分浸润,卢冬青将其捞出,拧去淅淅沥沥的浮水,而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师父的脚腕,将毛巾盖在上面,用手指拢住,从足底的弯弓游走到足尖的趾缝,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做完这些,他将被子扯过来,盖在师父的身上。
    卢正秋躺在床中,微微睁开眼望着他:“你不休息么?”
    卢冬青道:“我暂时还不想睡,打算出去看看,熟悉一下周围的情况。”
    “还是等明日我与你一同去吧。”
    “没关系,我只是看看,很快就回来,不会轻举妄动的。”
    卢冬青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没等到师父的否认,这才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他又忍不住驻足,回头。
    床中的人在炉火中阖眼安眠,胸口微微起伏,脸颊的轮廓融化在朦胧的橘色微光中,忽明忽暗,像是一片落叶滑进无边的夜色。
    方才,他在师父的足弓侧面瞧见一条陈年旧伤疤,愈合不够充分的创面泛着深褐色,已经没有褪去的可能。
    像这样的伤口,在他身上还有更多,恐怕都是年轻时行走江湖落下的。
    他对师父年轻时的经历充满好奇,然而师父却不愿详述,每次他试图提起,都被对方草草敷衍而过。
    他想,师父不愿说,一定是自己还没有听取的资格。
    他总是自私地将这人扯进自己的麻烦里,一次又一次享受对方的庇护。
    他们原本非亲非故,他已从这人的生命中夺去了许多自由,又怎能贪得无厌,继续索取更多。
    他憎恨自己不合时宜的欲念,那样粗鄙而又幼稚的冲动,怎能够用来玷污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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