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临近,暮色四合,仓库里的光线更加晦暗。任兰在满地散落的狼藉中翻找,试图找出一丝半缕的线索,哪怕是一片掉落的书页,一只异样的脚印。
    可惜的是,她找寻许久,仍旧一无所获。
    各式药草的涩苦混杂在一处,将她的感官填得满满当当,就连头脑也不由自主地发胀,额头左右两侧的穴口隐隐作痛。
    本来,天然的草叶要经过诸多工序,或暴晒,或浸泡,或凝炼,才能成为稀贵的药材。这仓库中贮存的药材有些已经成型,有些还在工序之中,为了防止不同类目之间,药性互相影响,仓库的陈设摆放大有学问。
    但贪心的贼偷显然没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不仅将成品匆匆掠走,还将未成形的草叶翻弄得一团糟乱,暴殄天物。
    卢冬青也觉察到了空气中的不谐,陈年药草特有的涩苦清寒钻进他的衣领,令他感到没来由地冷。
    他在这洞穴中呆得越是长久,心中的疑虑便堆得越高。心弦也绷紧到了极致,终于忍不住问:“真的会有外人潜进灵泉谷,并且恰好找到这间山洞么?”
    任兰也停止翻找,转向身后的同伴,皱眉道:“要想出入灵泉谷,甘沂河的确是唯一的路,河岸的山崖也不是不能攀爬,但山势崎岖陡耸,全然没有路可走,非得徒手攀爬峭壁才行。而岩壁上空空如也,若是有人攀爬,负责巡逻的守卫队伍一定会瞧见的。”
    卢冬青点点头,又道:“其实我方才还有一个发现,这仓库的锁上没有撬动或切割的痕迹,看上去完好无损,好像是只由钥匙开合过。”
    任兰的眉头皱得更紧:“这只锁的钥匙只有三把,分别由师父、启明和我保管,我和师父的钥匙常年带在身上,昨晚启明的钥匙在你的房间里……”说到此处,她猛地抬起头,“不,并不是我做的。”
    “那是自然,”卢冬青轻拍她的肩,“你一直同你的守卫队伍呆在一处,当然无法分身潜入仓库。”
    “是了,”任兰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垂下头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道,“也不会是师父,当初是他主张将珍贵的药草屯放在这里,若是他想要调用,只需下命令便是,何须避人耳目,乃至于大肆破坏。”
    卢冬青没有回答,他也给不出答案。
    眼下的几条线索都拐进了死胡同,真相愈发遥远,愈发扑朔迷离。
    任兰从凌乱的石穴里抽身,往入口的大门走去,边走边道,“我去敲响长宁钟,将族人集中在此处,等师父来了,一起验明。”
    “好。”卢冬青怔了一下,才点头同意。
    他望着任兰的背影往门边走去,不由得垂下头,抬起一只手轻抚胸口。
    方才任兰讲出“师父”两字,竟像是钟声鸣响,喧嚣骤起,毫无征兆地将他的理智淹没。
    原来,他的耳畔一直有个声音叫嚣不止,不断地询问卢正秋的状况。
    就快了——他在心中回答,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台阶,只要回到祭坛上去,师父便会如往日一般,站在他的对面,带着淡淡的微笑冲他招手。
    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在台阶尽头,逆光之中,身形化作模糊的一团。
    人影并不是卢正秋,而要矮小瘦弱得多,但步伐却是极快的,转眼已来到面前门外。
    “百羽!”任兰惊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叫你回房间休息么?今日师姐有事要办,实在来不及陪你玩耍……”
    她的话没能说完,后半句滑回嗓子里,因为她瞧见岳百羽手上异样的光。
    那是一道明晃晃的刀光,亮得能将眼睛灼出痛楚,在这刀光的辉映下,连夕阳都黯淡了几分,好似将自身的金光拱手让出,凝集在这片短短的刀刃上。
    刀刃扬起,持刀的人已近在咫尺。
    “啊——”任兰惊呼着后退,不仅是因为那刀刃晃过她的胸口,还因为她看清了刀上的瘢痕,光洁的刃尖上黏着殷红的、浓稠的液体。
    百羽的刀上沾了血。
    血还带着新鲜的热度,顺着薄刃滑落,滴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溅出一片血花。
    台阶上还有许多这样的血花,连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痕迹,好似通向地府的脚印。
    从地府中走出的影子,岂不就是恶鬼。
    任兰的脸色已白得像纸,刚刚躲过对方的刀锋,便惊呼道:“百羽,你怎么伤了人?”
    她当然会感到恐惧,住在灵泉谷里的只有羽山族人,这刀上的血又是谁的血?
    百羽还是没有回答,平日里活泼好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女孩儿,此刻却沉默得好似一块磐石。
    她不说话,只是拿着染血的刀,她手里的刀变成了她的嘴,她的眼,她的耳,而她自己已经不在其中。
    卢冬青还未看清她的脸,然而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阴郁的气息,已令人难以忽视。
    她再一次往任兰的方向扑来。
    任兰呆在原地,甚至忘了做出反应,千钧一发之际,卢冬青抢先一步,从任兰背后抽出她的弯刀,横在胸前,用钝重的刀刃挡住了百羽的一击。
    在百羽收刀的间歇,他迅速扶起任兰的肩膀,带着她向后退了几步。
    他的手上又湿又热,也沾上了血,血来自任兰的上臂。
    “你受伤了,要不要紧?”他的语调不由自主地颤抖。方才百羽手中锋利的短刃只差一寸便要将任兰的刺中,仅仅划破手臂,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没事,擦伤而已,”任兰咬着牙关道,“百羽她,她怎么了?她平日里虽然顽劣,但从来没有这般凶恶,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卢冬青沉声道:“难道是……扶摇清风?”
    “什么?”任兰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卢冬青没有回答她,而是盯着对面的人,此刻的百羽已经不是昨晚那个顽劣活泼的女孩,不论是刀法还是杀意,都不能同日而语。
    “师姐,你的刀借我一用,你先往后躲。”
    任兰没有争辩,眼下的形势已容不得她争辩。她虽不清楚前因后果,却也看得出百羽的情况不妙。
    她又向后退了些,背贴着墙壁,怔怔地望着师弟的背影。
    卢冬青拿着她的刀,挡在她的面前。肩背宽阔,身形稳健,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却胜过一切言语安慰。
    “冬青,谢谢你。”她低声说。
    卢冬青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
    他决然想不到,岳百羽会和扶摇清风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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