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把持铲柄,扬起手臂,将注入全身的气力,重重地往墙面上砸去。
    坚固的磐石竟然微微震动,连同脚下的地面一齐摇晃,与此同时,从外面不远处,传来一阵嗡嗡的蜂鸣声。
    不同于利器敲击岩石产生的钝响,那个声音要更加浑厚,更加空灵,像是一只沉郁而苍凉的音符,坠落在辽阔的空谷间。
    卢冬青诧异道:“那是长宁钟的声音?”
    任兰道:“是的。按照我们走出的距离推断,此处的位置正是在神像脚下。”
    卢冬青一怔:“你是说祭坛上的九天神女石像?”
    任兰点头:“神像在设立之初,为了运输石基,特意将在山崖中凿出一部分凹陷,神像立好后,凹陷也用泥土填平了,没想到后来又被人挖开,成了我们方才走过的密道。”
    卢冬青哑然,谁能想到,如此离经叛道的邪物,竟是在神明的脚边制造的。
    神明长久沉默,只有她脚边的凡夫俗子还在拼命挣扎,发出怒吼与叹息。
    卢冬青手中的钝物一次次敲在岩石上,长宁钟也随之震动,发出铛铛的长鸣,在灵泉谷中播开。
    长宁钟的讯号有严格的规矩,七响为最,宣告羽山族中有大事发生,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然而此时此刻,钟声早已鸣过七次,仍在不间断地响着,连脚下大地都为之摇撼不已。
    羽山族人纷纷踏出家门,从四方的索桥走来,集中到祭坛上。
    钟声之中又掺进杂乱的脚步声,就连任兰也不禁心神焦虑,只有卢冬青全然不理会,心无旁骛,只是专注地开凿岩石。
    他的身姿稳健,仿佛要将任何挡在面前的东西悉数敲开。
    任兰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想要说些鼓励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言语在他的面前实在多余,这个青年的倔强,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终于,坚硬厚重的岩石被凿碎,碎石块顺着墙壁滑落在地上,原本用来透光的缝隙变成一人多宽的出口。
    但与此同时,地面也剧烈地摇晃起来。
    “糟了,”任兰惊呼道,“地基的平衡被破坏,神像怕是要倾倒!”
    话音刚落,卢冬青便抓住她的手:“师姐,快走!”
    头顶震落的碎石末不断落在肩上,两人一前一后,迅速钻出石室,刚刚站稳脚跟,便听到背后一声巨大的轰响,腾起的灰尘劈头盖脸,将两人没入一片尘嚣中。
    祭坛中央屹立了千百的神像,竟像被连根拔起的树似的,向一侧颓然倾倒,飒爽英武的身姿摔进一片尘土中。
    羽山族的人慌了神,更有甚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道:“玄女大人原谅,求玄女大人原谅……”
    站在他身后的族人面面相觑,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神不会救我们的,”一个凛然的声音响起,“我们必须要自救!”
    说话的人是任兰,她从尘嚣中走出,浑身上下沾满了土灰,可脸上的神色却光彩奕奕。
    她的目光扫过面前的族人,提声道:“都站起来吧,眼下羽山族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正是需要各位出力的时候。”
    话音落去,羽山族的族人一个跟着一个地站了起来,先是她亲手训练的武者,紧跟着是其他男女老少,人们的脸上仍带着困惑,但都听从了他的话。
    任兰也隐隐感到惊讶,惊异于自己竟能说出如此激昂的话语。
    她侧过头望向身边的师弟,莫非在不经意间,自己也受到了他的影响。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说……说得好。”
    声音很虚弱,细得好似蚊子叫,却偏偏钻进她的耳朵。
    她睁大眼睛,在人群后方瞧见自己朝夕相处的同门,左右手臂由两个人架着,虚虚地维持着站姿,左胸前襟沾满了血迹。
    “启明!?”任兰立刻迎上前去。
    安启明听见她的脚步声,瞧见她的身影摇晃着接近,终于彻底失了力气,慢慢松开两个人的手,任由自己瘫倒在地上。
    “启明,你没事吧?”任兰在他身边蹲下。
    “姑且还,还没死……”他已气若游丝,但嘴角仍然微微上扬,试图露出一个微笑,“看来我的命……比较大……”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任兰立刻喝止他,目光在他胸前的伤处流连。她估量不出伤口有多深,只觉得心坠得更深了。
    安启明翻了翻眼皮:“要不我换个说法?像我这么聪明伶俐足智多谋的天才,怎么会随随便便就翘尾巴呢。”
    “你……你什么都别说了……”眼中却不争气地涌出两行泪来。
    “别哭啊……可真不像你,小时候……都是你把我打哭,从来没见你掉过一滴眼泪……”
    安启明说着没心没肺的玩笑话,却也缓缓抬起手,在她的眼底擦过,抹去脸颊上泪痕。
    这时,他瞧见站在任兰身后的青年,咳了几声,保持着手臂抬起的姿势,用手指往远方指。
    “冬……冬青,你的师父……快……快去……”
    第54章 神台遗恨(五)
    幽沼之中,黑暗仿佛无边无际。不论正午的太阳还是黄昏的夕照,都与此地无缘。高耸的山崖隔开了光,也隔开了温暖,只留下阴郁的寒气,在生灵枯竭的大地上肆虐。
    在这种地方,别说是人,就连误入的老鼠也会选择掉头逃走。
    卢正秋何尝不想逃走,无奈身陷囹吾,无处可逃,境遇连一只老鼠都不如。
    他靠在监牢的墙壁上,偏过头望着外面的斜阳,依靠日光的颜色来估计时间的流逝。这是一项艰难的工作,他的视野被重山挡住,只剩下一条狭窄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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