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火光瞬间填满了他的眸子。
    纸人已经燃烧殆尽,然而,火势非但没有熄灭,反倒在冬青背后再度聚拢,化作熊熊的光烛,直冲云天,不顾一切地延展着,像是要将这沉闷的黑暗捅出一个窟窿。
    他听见南晏七的讪笑声:“卢正秋,我不过是要带你走,你却要拉上旁人陪葬,你果然一点都没变,你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你自己!”
    他的动作一滞,很快迈上前,本能地唤道:“冬青,别……”
    卢冬青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敌人,一字一句道:“师父绝不会交给你。”
    南晏七的笑容凝固在半途。
    来自魔教的使者睁大双眼见证了这一刻,他分明地看到青年背后的火舌之中,有个影子隐隐浮起,昂起头颅,引吭长啸。
    麒麟瑞兽,浴火而生。
    火舌将青年的发带熔断,藏在额头上的麒麟角,像是图腾般泛着异样的红。
    元神的光辉比火焰更耀眼,濯清他的体肤,涤荡他的灵魂。
    他突然拔剑,朝南晏七冲去。
    他的速度是如此迅敏,好似一道闪电劈开黑暗,剑锋过处,璀璨的光华还残留在夜幕中。
    就连长绝阵也无法将他囚住,他不愿再面对诀别,他的生命中已有太多无可奈何。如今他已成长,从弱小的孩童变作执剑的侠客,九载寒暑,汗泪交织,都是为了这一刻。
    若人世太冷,他的身便化作火。
    若命途太暗,他的剑便凝成光。
    他的心还太年轻,不懂何为妥协,何为退却。
    他偏不屈服,偏要用那一股执拗的、笨拙的、不知何为退让的蛮劲儿,将加诸于他的桎梏冲破。
    南晏七被他的气势压得连连退后,阵中另一个少年也跟上来,几乎同时掷出铁钩,试图拖住冬青的脚步。
    身为崇明教主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两人的配合依旧完美无瑕。
    铁钩咬住冬青的右腕,与此同时,长刀从高空劈下。
    可是,他们都低估了对手的力道。
    青年直到最后也没能看清冬青的动作,他只看到青年的手腕一抹,从他的铁钩中滑脱,而手中的剑突然调转锋芒,好似麒麟在奔跑中回过头,剑锋犹如利齿,削铁如泥,将他的钩子临空崩碎。
    在他收势之前,另一只手便攀住了他的胳膊。他被甩出数丈之外,重重地跌在地上。
    南晏七的刀扑了个空,再次挥起,从侧面横斩,在这一斩之中,他倾注了全身的力气,径直瞄准冬青的咽喉。
    然而,青年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仰面躲开了他的刀锋,手中的剑调转锋芒,转而上挑,直夺他的肩窝。
    短剑上还沾着火,辉光灼灼,好似麒麟张口,毫不留情地咬下他半条手臂。
    鲜血喷涌。
    台上的女子再一次搭箭上弓,瞄准的却不是冬青,而是卢正秋。
    她的决策出于女人独有的敏锐,在方才那刻她已看得清楚明白,究竟攻击谁才更加有用。
    卢正秋看到三支羽箭呼啸而来,自己却手无寸铁,胸口呛满了烟尘,脚底沉得好似灌了铅。他躲不开,甚至连呼喊的声音都发不出。
    一把短剑从黑暗中飞来,将第一支羽箭劈断,又将第二支羽箭撞偏了方向。
    但最后一支从剑锋下逃脱,仍旧飞快地驰向它的目标。
    卢正秋竟感到一阵解脱,只要这箭命中,他便再也不必一次次吞下心中的秘密,他所珍视的人也不必再一次次勉强,他可以卸下所有罪业,转身辞别这苍凉的人世。早在九年前,他的生命便该迎来结局了。
    但他再一次猜错了,因为在羽箭命中之前,熟悉的背影便已拦在他的面前。
    冬青的动作跌跌撞撞,他手中已没有剑,只有一介血肉之躯,一颗剧烈鼓动的心。
    他以躯为盾,以心为芒,他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缓。
    卢正秋听见尖锐的铁器刺穿衣襟,撕扯皮肉,摩擦骨节的声音。
    “冬青——!”年长者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师父,你没事……吧……”
    青年用最后的力气回过头,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而后,终于失了力气,仰面倒下去。
    第87章 褴衫共酒(七)
    试问火焰在何时最为壮美。
    并不是熊熊燃烧,吞天噬地的时候,也不是平稳摇曳,噼啪作响的时候,而是熄灭前一刻,明知会化作灰烬,仍旧竭尽所能地跳跃,拼命递出光辉的瞬间。
    卢正秋见证了这个瞬间。
    在他的眼前,刚刚凝聚出的元神崩碎离解,化作碎片,就像长绝阵带来的幻像一般,碎成千片万片,随风而逝,只留下一个疲惫的躯壳,倒在他的怀里。
    冬青的样子并不一般。
    幸运的是,那一支剑从心口偏开,斜插进右侧的肩膀。
    不幸的是,伤口不住地淌着血,沾在衣衫上的血色迅速变化,从鲜红色褪成不自然的深黑。狭小的伤口像是一只漩涡,抽走他身上的血,是他的嘴唇迅速变得苍白,眼皮愈发耷落,眼神也随之涣散。
    箭上有毒。
    卢正秋当机立断,扒开冬青的衣领,褪至肩处,手探到狰狞的伤口附近,握住箭头根部,用力向外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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