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下。”
    她的声音似轻烟,又细又弱,透着绝望和无奈。
    德庆抚掌轻笑,“很好。”
    后门口,齐白卿等了许久,迟迟不见福宝的身影。
    他很是着急,想要去进去再找,忽地有个不认识的小侍女拿信来,说是福宝给的。
    齐白卿拆开一看,有些怔懵。
    福宝竟然说不同他一起走了。
    不过短短几刻钟的功夫,为何她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齐白卿来不及细想,马车夫已经催得急不可耐。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犹豫半晌,他终是狠心离去。
    幼清还在等着他,他已经失去幼清一次,他不能再失去她第二次。
    ·
    幼清雇了一辆马车往城外奔,她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不住地掀开车帘往后探。
    怕徳昭突然追上来,怕她不能顺利离开,怕生出什么变故来。
    这一路胆战心惊,草木皆兵,空气里掀起的每一颗尘都在不住地喧嚣:快逃快逃!
    终是顺利抵达长亭。
    齐白卿却还没来。
    幼清想,或许他在路上耽搁了,她得耐心地等着他。
    四周没有什么遮挡,只路旁有棵苍天大树,她将包袱系在身上,往树上爬去。
    躲进茂密的枝叶中,她两手两脚紧紧趴着树干,脑袋往外伸,鸟儿从她头上闪过去,虫儿从她脚下爬过去,时间在烈阳的暴晒中碎成晃动的光影,她念着她的齐白卿,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
    她这头心急如焚,另一头齐白卿心如沉水。
    马车并未如约将他送出城,而是转了道将他送到了另外的地方。
    一个没有幼清的地方。
    他看着屋子中央笑容狰狞的德庆,恨不得冲上去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你这个变态!无耻下流之徒!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成全我和幼清!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齐白卿冲上去,被德庆一脚踢开。
    齐白卿狠狠瞪着他。
    如果他手里有刀,他一定要手刃他!
    德庆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往他跟前扔了一把匕首,长眉微挑,仿佛有意挑衅。
    齐白卿拿起匕首疯了一样往前刺,大喊:“幼清还在等着我!你放我走,只要你放我走,我就不杀你!”
    德庆啧啧两声摇摇头,轻而易举地将匕首夺过来,反攻为主,一手拖着齐白卿,一手拿匕首抵住了齐白卿的脖子。
    “本王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成全你,你真以为自己的病吃几颗续命丸就能痊愈了吗?你以为本王是神仙?本王策划这一局,不过是想探探连幼清在徳昭心中的地位,他若能爱那个女人爱到不计一切,就连她的背叛也能过往不究,那么连幼清以后就大有用处,本王要的,是徳昭心碎而死,要么让他亲手毁掉自己曾经爱恋的女子要么让他心爱的女子毁掉他,无论是哪一种,本王都拭目以待。”
    齐白卿声嘶力竭:“你要想对付睿亲王,何必用这种下作手段!”
    德庆耸耸肩,嘴上委屈道:“可是本王只剩下这种手段了呢。”
    齐白卿知道自己上了他的当,也知道今天德庆是不可能放他出去同幼清会合,这一刻他只能认命,“你杀了我吧,反正对于你而言,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他一心求死,只觉得活在这世上是一种耻辱。
    他已苟且偷生这么多日,到头来,却又一次伤害了她。
    他几乎不敢想象睿亲王追到幼清后会对她做什么,他无法带她离开,是他不自量力,他早该死了的!
    德庆却在这时将匕首收起,拿绳子将齐白卿五花大绑,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甚至往他嘴里塞了巾帕。
    齐白卿一双眼瞪得发红。
    德庆盛气凌人地停在他跟前,双指捏了捏下巴,做思考状,“本王可舍不得你死,好不容易得了个有趣的玩物,得尽兴了再说。”
    他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齐白卿,自你遇见本王那天起,你的悲惨宿命就已经注定了。”
    齐白卿悲恸地闭上双眼。
    ·
    徳昭从山上下来时,兴致冲冲地往屋子里而去,还没进院子,就发现自己带来的侍女随从一个个急得不可开交,四处寻找些什么。
    他心底涌出不好的预感,随便逮了一个就问,“你们在找什么?”
    没有人敢回答他,众人跪在地上,屏住呼吸。
    徳昭点了崖雪,“你尽管说,爷恕你无罪。”
    崖雪垂泪,泣不成声:“主子爷……大姑娘她……她不见了!”
    徳昭大惊失色,直奔房中,里里外外找了一遍,竟都找不到她。
    他立在那里,从地上捧了一对碎纸屑,拼凑在一起隐约可见“后会无期”四个字,那一刻,他的心瞬间低到谷底。
    怒火涌上心头,徳昭几乎无法理智思考。
    他发狠地握紧拳头,狠狠吐出三个字:“连——幼——清——”
    ☆、第41章 暴怒
    乌云坠坠,风雨欲来。洛城银甲营的将士整装待发,徳昭执掌调兵令,高坐马背之上,一声呵下,领兵发往城外。
    洛城府尹试图马前阻拦,“王爷三思,若非危急关头不可擅动银甲营啊!”
    徳昭泛着血丝的双眼透出一股可怕的戾气,一如在战场上杀红眼的姿态,他的声音寒意森冷,一字一字道:“挡我者死。”
    东边一道闪电惊乍而现,响雷阵阵,千骑齐奔,黄昏黑夜交际的街道,马蹄声震耳欲聋,铜枪与金戈相撞,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动荡的声音。
    府尹踉跄跌坐在地,靴边雨点旋旋而落,一滴、两滴、进而铺天盖地泄下。
    猛地急雨如箭,势不可挡。
    他在风雨中疾行,冷峻面庞如刀刻斧凿,压抑住的心中怒火熊熊而起,奔至城外,萧萧天地,黑夜浓浓,望不见尽头。
    风雨之中,竟不知该从哪里找起。
    悲凉之意缓缓爬上心头,呼吸间皆是痛楚,被人背叛的愤慨在血液中涌动,他咬着牙,发狂一样念着她的名字。
    就算搅个天翻地覆,掘地三尺也得将她找回来。
    她连幼清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算要走,也只能死离,不能生别。
    那样沸反盈天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震得人心一抖,被雨浇得七零八落的树叶颤颤巍巍,一团黑影隐隐藏在其中,绝望而麻木,她抱着树干,遥遥远眺,目光始终不曾自城门的方向移开。
    “白卿……白卿……”
    她念了千遍万遍,可却无人相应。
    忽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黑暗之中似有千军万马奔来,她闭上眼不敢去看,蜷缩身子一动不动。
    是徳昭。
    是他。
    她不住地安慰自己,白卿会来,徳昭会走,不要急,再等等。
    马声果然踏蹄而过,朝着更远的地方而去,雨水打湿了她的脸,肌肤冰凉一片,她抬手揉眼,满眶的泪水盈盈而充,可是她不能哭,白卿并未抛弃她,她知道他一定一定会来找她。
    他们要去过悠闲自在的江南小日子,长命百岁永结同心。
    她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地将眼泪逼了回去。
    忽地耳边又响起嘚嘚马蹄声,一声又一声,越来越近,呼啸离去的铁马金戈掉头而行,由快到慢,缓缓在一棵树下停住。
    雨声淅沥,狂风拍散一地落叶。
    偶尔一声马嘶,数千将士依次排开,纪律分明地挺立原地。
    长亭和树已被重重围住。
    到处都是重兵把守。
    她怛然失色,越发抱紧了树干,止不住地颤抖。
    徳昭站在树下,仰头而望,茂密的树叶挡住目光,只有那一双鞋露在外头。嫣红莲花祥云纹的软缎鞋底,摇摇晃晃地踩在树干上,她看见他了。
    他离得这样近,声音却像是从遥远天际边传来一般,“下来。”
    她并不言语。
    徳昭抽出刀,身子一腾,上了树,拨开树叶,一把将她揪了出来。
    她惊呼一声,脚下踩空,忙地就要躲开。
    树间立锥之地,又能躲到那里去。
    数秒,他的刀已悬在她的脖颈。
    刀锋冰凉,比不得他的心寒。
    掏心掏肺,换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践踏,睿亲王徳昭,平生最恨背叛二字。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底无喜无怒。
    这一刻总算清醒过来,齐白卿不会来了,在她跟前的,只会是徳昭。
    任她如何逃离,也逃不出他徳昭的手掌心。
    可是她不甘心。
    她想要她的白卿,徳昭再好,可是她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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