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一愣。
    太妃:“怎么,还不谢我,难道不想要?”
    这算是接受她了。
    幼清这时才反应过来,略微吃惊地望向太妃。
    太妃道:“德昭喜欢你,我也只能认下了。你莫得意,我并不喜欢你的。”
    她嘴里这样说着,手却盖住幼清的手,打量镯子是否尺寸合适。
    “你虽是奴婢出身,但打理事情确实很有一套,以后不要懈怠。”
    幼清谦卑应下,“是。”
    太妃:“以后没事不用来请安,免得咱俩见了心烦。”
    幼清也应下:“是。”
    太妃抬起眼皮子,“出去吧,”
    幼清并不急着走,将架子上香鼎里刚燃完的香片换上,走到内室,换了榻上的软背垫,这才福了礼离去。
    细白的袅烟缓缓腾起,嬷嬷自小屋走出,扶起太妃往榻上去,拿了佛经摊开,道:“姑娘真是个有心体贴之人。”
    太妃面上没说话,指腹拂过幼清刚换上的硬背垫。
    今天她腰疼,枕着软垫,刚才坐了会觉得不舒服,大概被这妮子瞧出来了。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了,有些事想管也管不了,倒不如放手随他们去罢。”
    春去夏来,又到了一年一季的春花宴。达官贵人皆骑马相会,共游郊野。
    毓义前来相邀,德昭问过幼清的意思,两人共同前往。
    至那日,车马齐备,奴仆侍立,幼清穿一身水青色绸裙,帷帽过膝,德昭看得移不开眼。
    “与我同骑一马吧。”他殷切相邀,幼清却并不领情:“我没那么娇气。”
    她纵身上马,明明纤细的身形,此刻却透着十足的英气。
    毓义在旁边笑:“堂兄,堂嫂越来越有你的风范了。”
    幼清嗔他:“还没过堂,算不得你赵家的人,晚些再喊嫂吧。”
    毓义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可不敢羞堂嫂,免得堂兄找我算账。”
    德昭骑马跟在幼清身后,周遭事物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眼里只有幼清一个。
    不多时,一支浩荡队伍迎面而来,为首的正是德庆。
    毓义下马见礼,德庆勒住马,并不下马,跨在马背上,微昂下巴,“是三皇子啊,这会子也赶着去春花宴么?”话锋一转,目光触及德昭,语气讥讽:“原来九弟也在。”
    他话音刚落,一个娇蛮的声音随即响起,直指德昭:“你就是睿亲王?”
    众人迎面看去,只见一黄衫女子纵马而来,穿的磊磊骑马服,未戴帷帽,束发戴冠,一张芙蓉秀脸露在外面,腰间流苏风中飞舞,面带愠色,“怎么不答话,我是你嫂子,算得上大你一辈了。”
    众人瞬时明白过来,原来是德庆新娶的王妃,塞外来的公主。
    因她语气跋扈,搞错辈分还理直气壮,众人纷纷憋笑。德庆有些头疼,怕她再说出什么话丢脸,只得告辞先行一步。
    毓义凑到德昭身旁,笑:“看来是个母老虎,幸好堂兄没要她。”
    德昭瞪他一眼,“当着你未来堂嫂的面说什么混话!”
    幼清并不在意,“这事我不是不知道,不必避着我。”
    德昭悄悄瞧她,果真没有半点吃醋的意思,不免心里有些沮丧。
    春花宴热闹非凡,香香燕燕,各家或饮酒比诗,或赛马比试,幼清见着钱香,两人亲热问候,肚里藏了许多话要说,遂牵马到一旁漫步。
    “你和他们玩乐去。”德昭非要跟着,幼清推搡他,他索性上马,“跟那些人玩乐没意思,我就喜欢跟着你。”
    钱香捂嘴笑,悄悄凑到幼清耳旁:“可见你平日多辛苦,睿亲王竟是寸步不离。”
    幼清捏她,“好啊取笑我,我再辛苦,也比不得你个新嫁妇操劳。”
    两人没羞没躁,说着说着彼此都脸红起来,声音越发轻小。
    她们二人在前说悄悄话,德昭远远骑马跟着,离得有一段距离,偶尔幼清回头瞧他,他便坐直了身子,冲她一笑。
    聊得差不多,正准备往回走时,忽地听见一阵骚动。
    一匹发狂的马从林中蹿出。
    不是朝着她们来的,而是直冲德昭而去。
    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不等多想,她纵身跃马,企图拦住那匹发狂的马。
    在那匹疯马冲过来的时候,德昭就已经做好应对准备,但他没料到幼清会凭借一己之力来救她。
    他习惯了保护她,却从未想过会有被她保护的一天。
    德昭大喊:“不要过来!你会受伤的!”
    幼清压根没想过受伤这回事,她只想救下德昭,不愿他受到伤害。
    眼见着幼清的马就要撞上疯马,德昭吓得脸都白了,千钧一发之时,他飞身一跳,想要抱住幼清,事不如人愿,伸手扑了个空。
    幼清被狠狠甩在地上,疯马改变方向往林中深处跑去。
    德昭急得满头大汗,抱住地上的幼清,“幼清?”
    幼清没有回应。
    他不敢再晃,抱过幼清的那只手手黏糊糊的,伸到眼前一看,全是血。
    他全身都在颤抖,短暂的窒息后,他疯了一样抱住她往外冲,“太医!快传太医!”
    ——
    这一晚的夜无比漫长。
    太医院院首和府里王大夫共同看诊。
    幼清头部摔伤,或有积血,如今昏迷不醒,谁也不知道后事如何。
    王大夫叹气,“摔哪里不好,偏偏摔了脑子,日后会留下什么症状,谁也说不好,只一点,明日再不醒,只怕是醒不过来了。”
    太医院院首赶紧捂住他嘴,“小点声,你又不是不知道睿亲王的脾气,这话要是被他听到,我俩今晚就得陪葬。”
    王大夫不以为然,“我们陪什么葬,又不是我们纵了疯马闹事,他虽心狠手辣,却不至于滥杀无辜,你且等着,连姑娘要是醒不过来,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
    太医院院首问:“谁啊?”
    王大夫:“礼亲王府里那位。”
    “这事,她干的?”
    王大夫笑:“你现在才知道啊?王爷都让丰赞领了亲兵去礼亲王府要人了。”
    他们两个一边熬药一边说着,叽叽喳喳倒也不无聊。屋里头的情况就不同了,死一般的寂静,德昭守在床边,眼里满是红血丝。
    屋外有人来报,“王爷,丰赞大爷让小的来问您,礼亲王府不让进,是现在冲进去拿人,还是等明早再拿人?”
    要不是塞外公主因他的拒娶怀恨在心,又怎会累及幼清,害她到如斯境况。
    是他的错。
    他不该松懈的。
    德昭紧紧握住幼清的手,魔怔一般自言自语:“我知你素日善良,但她害你,我绝不可能放过她。你若还不醒来,我明日定会亲自剐了她。”
    礼亲王府。
    德庆看着旁边大口吃肉的木清子,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蠢货?”
    木清子停下嘴里的动作,皱眉道:“蠢货?说得好像你有多聪明似的。”
    德庆冷笑,“总不至于害人害错了对象,我若出手,自当是一击即中。”
    木清子喝口水,不屑:“那你为何不出手?”
    德庆:“你以为德昭是什么人,放匹疯马出去就想伤到他?”
    木清子没了胃口,心里有些愧疚,“我就想试试他的功夫,没想到会伤到他身边的侍女。作为一个男人,他也未免太小家子气,如此大动干戈,不过就是个侍女,他用得着派亲兵来拿我吗?要知道,我可是塞外的公主,礼亲王府的王妃。”
    德庆有些发愁,喃喃道:“那可不是一般的侍女。我这个九弟疯起来,是个六亲不认的人物。你伤了他爱慕的女子,他若真要拿你,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木清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天子脚下,皇城之中,他敢!”
    德庆嘴角一扯,无奈:“他还真就敢了。”
    木清子有些慌神,“那怎么办?我是你的王妃,你不救我?”
    德庆:“怎么救?他若一心拿你,只怕连我这王府都敢烧。我们汉人有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好自为之。”
    木清子听了他这话,立刻往里屋去。德庆跟过去,见她鬼鬼祟祟的,仔细一瞧,原来是在收拾包袱。金的银的,哪样值钱塞哪样。
    “你做什么?”
    “我回塞外去,不待你这破地。”
    德庆双手抱肩,讥讽:“王府早被围得水泄不通,你以为能逃出去?”
    木清子急了,“那我能怎么办,我又不是故意要害她的!”
    德庆摊手,“你自己烧香祈祷人能醒过来吧,否则……”
    木清子瞪向他,“怂货。”
    德庆:“蠢货。”
    这一夜,众人心思各异,有等着看热闹的,也有装作不知情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礼亲王府前,睿亲王的亲兵。
    这一出八卦,搅得人睡觉都不安稳。
    幼清在梦中,眼前画面转了千百次,仿佛是谁的前生今世,张牙舞爪地一起涌向她,她头痛炸裂,却无法躲开。
    梦里的她,从小女童慢慢成长为豆蔻少女,她看见自己的父母坐在海棠树下看她荡秋千,姑姑连氏不唤她“幼清”而是称呼“阿妙小姐”,还有德昭,他怎么变得那样年少,他牵着她的手逗她笑,转眼却又骑马在雪地里扬长离去。
    火,好大的火啊,火里蹿出大批黑衣人,拿着刀剑屠杀。大片赤红的印记,亲人的血如热浪般溅到她的脸上身上,又烫又疼,她几乎痛死昏厥。
    “阿妙……好好活下去……”
    宋家全没了,杀得悄无声息,烧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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