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暂时还不能这么做。他得为阿婉的名声考虑。
    祁王刚回城, 前脚刚回来, 言府后脚就退出退婚,再加上春蚕宴小皇帝的蓄意搅和,这个时候提出退婚,只怕别人会误以为阿婉一心想做皇后。
    言喻之以前做事, 向来都是干净利落, 名声这种事,向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如今却耐着心,一点点将事情拨开。
    言喻之揣着两块玉佩,犹如揣着两块烫手的山芋,退婚的事暂时不提, 不代表他不能旁敲侧击。言喻之没有多想,第二天便进宫退还玉佩。
    小皇帝皱着眉,双手死死抱着胳膊,横竖就是不接他递过来的玉佩:“这不是朕的东西,朕不要。”
    言喻之推着轮椅上前,硬是将玉佩塞进小皇帝怀里,“我家阿婉年幼不懂事,还请圣上将佩玉收回去。”
    小皇帝:“没关系,朕比婉姐姐小两岁,朕更加年幼不懂事,所以言卿不必有顾虑,玉佩给了婉姐姐,那就是婉姐姐的了。”他眨眨眼,嘴角掀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若真的要还,那也得婉姐姐亲自来还。”
    言喻之深呼吸一口气,而后退回去,将玉佩放到案桌上,他坐在轮椅上,一身宝蓝销金刺绣圆袍,外罩薄薄一层襌衣,气势沉稳,硬邦邦往外吐字:“既然圣上不肯要玉佩,那我们就来谈谈其他的事。”
    小皇帝盘腿坐起来,双手撑着下巴,“言卿又想与朕谈论什么国家大事?”
    言喻之敛起长眉,“微臣就不兜圈子了,臣的四妹,性子腼腆,讨不了圣上的喜欢……”
    他慢悠悠地尚未说完,前头小皇帝没皮没脸地笑:“不啊,婉姐姐很讨喜,朕看到她,就跟看到言爱卿一样高兴,不,应该说是更高兴才对。”
    少年一口一个婉姐姐,听得言喻之脑袋痛,他嫌弃地告诉他:“城中那么多闺秀,无论哪一个,都能比我家阿婉更能讨圣上欢心,圣上以后就不要再惦记阿婉了。圣上在春蚕宴上的举动,已经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意。”
    小皇帝板起脸哼一声,“好哇,朕明白了。言卿,朕现在就如你所愿,立刻下道圣旨,告诉全天下的人,朕甚是讨厌你家四姑娘。”
    言喻之身形一滞。
    许久,他目光深深地望过去,眸中寒意尽显:“圣上,你越来越任性了。”
    小皇帝咧起白牙一笑:“反正你们都当朕是小孩子,小孩子任性,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言喻之不再言语,推着轮椅转身离去。
    言喻之前脚刚回府,小皇帝后脚就让人将玉佩重新送了回去,这一次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将自己的佩玉送给了言婉。
    言喻之不准言婉接旨,碰都不让她碰那块玉,代替她从小黄门手里接过那块玉,当着小黄门的面,将玉丢到装莲花的大缸里。
    两块玉,相比于其中一块的去而复返,另一块显然要老实得多。
    祁王笑脸盈盈地接了佩玉,不用言喻之开口,祁王自己就找好了台阶下:“小王疏忽,这块玉雕工太过粗糙,配不上四姑娘的花容玉貌,待日后小王得了更加精致的美玉,再亲自送去。”
    还算知趣。
    夜里,少女照常到书房来。如今已是寒冬,她披风一解,抖了抖,白白的雪霜落地。
    言喻之坐在书桌后,朝她招手:“快过来烤火。”
    少女哈口气,捂了捂耳朵,鼻尖下巴冻得通红。脚底一个炭盆,不够暖,言喻之将汤婆子递过去,她笑着接住。他碰到她的指尖,跟冰块似的。
    言喻之心中一揪,低头拢了她的手,用掌心的热度替她取暖。
    少女粉腮红润,媚笑着望他:“兄长取药时,怎么也不肯贴着我的手往唇间含,其实阿婉并不在意男女大防,只要心中无恙,寻常亲昵,算不得什么。比如说现在,兄长握着阿婉的手,阿婉就很喜欢,感觉自己同兄长更加亲近了。”
    言喻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男女大防,那是用来防自己不喜欢的人,真正上了心的人,根本不存在防这个字。
    他捏着她的手,捏了许久,自己的体温渡给她,她掌心暖烘烘的,几乎被他捂出汗。
    书案上照常铺开字帖。
    她最近养成的新习惯,喜欢练字。他早已替她准备好纸墨,将洛纸铺开来,动作自然地替她研墨。
    他们俩之间分别坐着的梨木大椅,足以容纳两个人并坐,她靠在椅子上,忽地同他说:“兄长,我练字总是练不好。”
    他沉默数秒,缓缓问:“要不要兄长教你?”
    她高兴地站起来,从自己的椅子挪到他的椅子里,两个人挤一张椅子,少女拿起狼毫笔,腰板坐直:“兄长,快来教我罢。”
    言喻之心跳加速,面上却不动声色,悄悄地从后面环住她,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慢条斯理地蘸了墨,带着她的手,一横一竖,在纸上划下苍劲有力的几行字。
    贴得近,他的脸几乎挨着她的,余光低睨,瞥见她细润如脂的秀靥,丹唇列素齿,鬓云欲度香腮雪。
    她那张朱唇榴齿,微张微阖,像鱼吐泡泡般往外掷字,自言自语:“原来得这样写才好看呀……”
    好看。
    他脑子就只有她说的这两个字反复徘徊,眼眸盯着她,心里想,确实好看。
    言喻之从来没有体会过情不自禁的滋味,不知道此刻心里燃起的到底是情还是欲,是什么情,又是什么欲,他一概未究,只是任由自己抬手,轻轻抚上少女的面颊。
    指腹滚烫,贴着她的下颔角往颧骨处摩挲,细白的脸蛋,软软嫩嫩,像是剥壳的鸡蛋,看得人想要咬一口。
    少女仍旧埋头练字,嘴上随口问道:“兄长,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难道又沾了饭粒?”
    他双指微微一夹,假装从她脸上拂了什么东西,“嗯,是饭粒。”
    她却在这时猛地一回眸,刚好窥见他迷离痴醉的眼神,像大火烧林般熊熊燃起,她的目光望进去,火势更甚。
    少女学他刚才的样子,伸手贴了贴他的脸,“兄长,你脸好烫。”
    他目不转睛,“还好。”
    少女歪头问:“要请大夫来看看吗?”
    他凝望她许久,最终恋恋不舍地撇开视线,咽了咽,道:“不用。我们继续练字。”
    少女也就不再问,懒懒地靠在他怀中,“兄长,以后每日都教阿婉练字吧。”
    他哪里能拒绝她,更何况,他压根就不想拒绝她。
    他哑着嗓子应下她:“好,阿婉说什么,就是什么。”
    自那日春日宴过后,城中各府邀请言婉的帖子越来越多,人人都希望与城中风头最盛的言四姑娘交好。然而言婉半个月没出门,一出门,回应的第一个帖子,就是祁王府的。
    起初她是个连门都迈不出去的小庶女,她要解决遗留的婚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言喻之身上。可是现在不一样,她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做大部分事。
    包括亲自当着祁王的面,告诉他,她不愿嫁他。
    时间选在言喻之出门之后,正好是晌午,她让人备了马车,直奔祁王府。
    祁王听闻言婉来了,以为自己听错,反复确认,这才敢相信,言婉是真的来赴宴了。
    本来没抱希望,以为她会婉转拒绝,她让她的兄长来还玉佩,其中意味,他很清楚。
    这门亲事刚定下来的时候,他的姆娘总叹,说是她高攀了他。如今看来,倒是他高攀了她才对。
    祁王慌忙整理衣冠,临出门,觉得哪里不妥,低头一瞧,今日穿的锦袍太过皱旧,回屋换了套袍子,这才匆匆赶去见她。
    她在亭子里等他。
    他走近了一瞧,下意识屏住呼吸。
    美人婷婷玉立,玉骨冰肌,一缕婀娜小腰,似柔柳般柔弱,侧颜清丽,粉白黛绿,风吹仙袂飘飘然仿若下一秒就会踏风而去。
    他到跟前鞠一礼:“小王见过仙子。”
    少女捂嘴轻笑,“王爷莫要打趣阿婉。”
    两人对视而坐,他正想着该如何讨佳人欢心,却在这时听见她说:“王爷,阿婉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祁王:“有何要事?”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想退婚。”
    她说退婚,他本不该觉得意外。早前从她兄长的态度可见一窥,言首辅似乎不是很满意他这个妹婿。大概是想给她配更好的。
    他以为退婚的事会由言喻之出面,却没想到,竟是她亲自前来。
    祁王心头生出羞耻的想法,觉得她或许是想来见他一面,顺便让他做好准备,以免日后伤心。
    她的婚事皆由言首辅说了算,她自己做不了主。
    他决心要做足表面功夫,“退婚?”停顿数秒,皱起眉,殷勤地吐出两个字:“不退。”
    少女又道:“我不想嫁人,就算王爷不退婚,我也不会出嫁的。”
    这一下,他再也找不到理由。
    瞧,是她自己的意愿,她连不想嫁人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不止是言首辅对他不满,她也对他有不满。
    祁王眉头蹙起,“小王不明白。”
    少女气若幽兰,倦倦地看向亭外,“王爷不必明白。”
    祁王心里生出不甘来,早就料想到的事,摆在眼前时,他却忽然不想接受了,“你不喜欢我?”
    少女转过来瞧他,“对,不喜欢。”
    她的神色冷漠异常,他却跟丢了魂似的,一双眼紧紧盯着她,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绝情的人?好歹他做了她三年的未婚夫,纵使中间几年没有任何交集,他也才和她见过一面,他对她而言,是个陌生人,却也是个崭新的人,她怎可轻易下结论,说她不喜欢他?
    在男女之事上,祁王头一回生出挫败感。
    他有张俊秀温柔的脸,举手抬足间也尽是风雅姿态,从来没有女子与他接触后说不喜欢他的。他觉得,就凭他这张脸,她也应该留点时间看看再说。
    话抛出去的时候,祁王方觉失态:“婚后你会喜欢我的。”
    她站起来,没有多看他一眼,冷冷离去,“王爷既然如此自信,何不现在就赢得阿婉的欢心,阿婉只嫁心上人,你不是阿婉的心上人,阿婉不会嫁你。”
    她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白狐斗篷下拢着的淡淡洛玫香扑进风里,他嗅了一嗅,怦然心动,下意识抬手,只来得及碰到她微微扬起的刺绣衣角。
    祁王喉头一耸。
    她不是来退婚的,她是勾人魂魄的。
    天色渐暗。
    言喻之一回府,照常询问管家,管家支支吾吾,最终还是说出了言婉今日去祁王府的事。
    言喻之大惊失色,青筋暴跳,耳旁嗡嗡作响。
    她去祁王府,做什么?因为她想见祁王?难不成,那日初见后,她就对祁王生出爱慕之心了吗?
    她想嫁祁王?
    乱七八糟的念头涌出来,按都按不下去。浑浑噩噩回到书房,她已经在屋里等他了。
    “兄长,你今日回来得好晚,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
    他目光如炬盯着她,话里怒意尽露:“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独自跑去见别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言言:超生气哦,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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