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后方一个亲兵跑过来大喊道, “又有人倒下了!”
    田忌骑在战马上,微微眯着眼看了看前方一望无际的平原,说道:“就此歇息罢。”
    连日的行军赶路, 总有体力不支的人会在还没到战场时就倒下, 今日按孙膑的安排, 已经将路程放缓至每日二十五公里, 仍旧接二连三地有士兵中暑热而晕厥。
    “恶天气。”孙膑被亲兵从战车上背下来时低声说了一句。
    田忌下马, 扶着他的四轮车向前走去, 两人站在军队的前方,看着这数万士兵休整。
    刘淼从远处跑来,后背上背了一口大锅, 前胸又绑着一口,整个人像个双面的忍者神龟一样,汗流浃背地大喊道:“埋锅造饭!”
    日头正足,顶在人的头顶仿佛能把人烤干一样,每个队出两个人凑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在地上挖出一个土坑,然后把石子扔进坑中, 下面添上干草柴火点着,把锅架在上面就可以充当简易的炉灶。
    康涂口干舌燥,衣服贴在身上还有些烫皮肤,他蹲在一边,和队里的其他几个人一起收拾着挖坑。
    康易歌是巡查兵,平时不归队,溜达着走到这边看见了康涂,手里拿着一把长枪,指着站在一边的姜良道:“你,过来。”
    说着又把长枪往下一划,指着地上的灶坑道:“挖。”
    姜良看了他一眼,不欲与他起冲突,走到坑前却不蹲下身来,就站在一边看着。
    康易歌批评道:“我早就发现你的毛病了,为什么不干活,到军队来养膘了吗?”
    姜良道:“人已够了,所以没有上前。”
    “你要是上前来总不会没有你的地方,找什么理由。”康易歌训斥道。
    姜良听此便蹲下身来,她没有工具,也从来没干过这个活,不知道去哪里取工具,直接用手去挖土。康涂有些尴尬地给她让了个地方,见她细嫩的手直接伸进了土里,心情复杂。
    “啪嗒”、“啪嗒”两滴眼泪掉下去,康涂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细瞅了一眼,姜良手上掉了两滴眼泪,顺着手背滑进了土里。
    康涂:“……”
    他怕惊扰了别人,又要打姜良,所以屏息不敢说话,只能悄悄地注意着她的动静。军队里可不是别的地方,没人心疼你掉这两滴眼泪,姜良本就因为柔弱不被这群男人喜欢,讨好了个不当大用的巡查兵,现在也彻底保护不了她了,如果再挨两下子恐怕是撑不住了。
    幸而她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再哭,康易歌着急吃饭,没有再找茬,随手拍了拍康涂的肩膀,走了。
    康涂用铁锹遮住手,往后拽了一把她,然后自己往前凑了一下,把姜良挤了出去。
    姜良怔了片刻,用干净的手背抹了下脸,又把他推开了蹲了过去。
    康涂没话可说,估计这是因为记恨着自己所以不肯领情,也不再坚持了,坑不需要很大,三个人不到一刻就挖好,将石头添了进去,统一发放的干草和木柴,用打火石背着风打着,一起把锅架了上去。
    康涂有点想和姜良好好谈一谈,但是刚一站直了身体,就见姜良又走了。
    刘淼带着两个人,托着大口袋道:“开伙喽!”
    每个军队领了三把豆子和一把小米,放在锅中一舀水,把豆子与米直接扔进去,不加作料,盖上锅盖后焖成稀饭。
    孙膑随意到一个精兵队伍的灶前,道:“我今日与众将士们一同用饭。”
    这一队的士兵抱着碗互相看了看,只愣了这么一瞬,赶紧站起身来腾地方。
    孙膑摆摆手道:“无妨,我们坐在一起罢,多添一双筷子的事。”
    身边的人伺候着他盛了一碗饭,可是每个队的饭都是按人头发放的,他吃了别人就要少,孙膑道:“拿两个干粮再分给他们。”
    众人忙道不必了,孙膑只当无事,道:“不能短了你们的粮食,当兵的本以够辛苦了,总不能再挨饿。”
    说罢吃了两口饭,并没有嫌弃的神色,接过递过来的干粮掰了几半扔进稀饭里沾湿,送进嘴里,吃得虽不狼吐虎咽但也很快,看上去像是之前也一直在吃这种饭。
    无论如何,军师与普通士兵们吃一样的饭这一点还是让大家心里有些不一样的感觉的,孙膑又随口道:“可累吗?”
    “不累。”大家放下碗筷齐声道。
    孙膑笑了:“不必过于拘谨,只当闲聊。”
    这一队中的404的人是百余威。前面的精兵队伍中,每一队至少有一个404的成员,这也是为何刘淼想将孙膑引出来的原因,他们可以保证只要孙膑出来接触士兵,至少能有一个404的成员能完成任务。
    只不过这次是百余威,就有些倒霉了。燕灵飞远远地看见是他,长叹了口气。
    这个人在404中演技最烂的排行里能排到前三,除了会打星际战之外好像一无是处。
    平原上除了吃饭时筷子敲击到碗上的声音之外,并没有什么动静,远远地望去,这只军队好像一直蜿蜒到了地平线以外。
    百余威忽然问道:“军师,我们今日倒下了多少人。”
    404所有支着耳朵偷听的人:“……”
    孙膑好像也被这个突如其来地问题搞得有些意外,道:“十九个。”
    百余威点了点头,说道:“已快赶上一队了。”
    孙膑也道:“确是如此,行军已过四日,实是在所难免,不过你等都是精兵,自出发以来竟没损失一人。”说着面露欣慰之色。
    百余威道:“我们的使命便是打仗,没有死在路上的道理。”
    “万不要这样说,”孙膑忙道,“我们的使命只是大齐,国泰民安是吾辈人毕生所求。”
    “是大齐,军师说得对。”百余威干巴巴地道。
    康涂绝望地闭上眼,然后又心怀一丝微弱希望地睁开,继续偷听。
    “明日至外黄,”百余威复又开口,“恐怕将遇魏师,军师有何打算?”
    孙膑忽而停下筷子,神色略带了些严肃道:“你如何知道魏师次于外黄。”
    百余威道:“此地乃魏宋交接之处,魏军行军所必至,地势险峻易设伏,进可远攻,退可回都城大梁,若我是庞涓,定守在此处,这是其一;我们远征魏师乃是下策,士气日跌,精力渐退,而魏师守在外黄乃是上策,在故国本土,士气大盛粮草充盈,这是其二。”
    “不错,”孙膑赞赏道,“还有吗?”
    百余威道:“没了。”
    “我也正是如此想的,或许明日就是已在战场上了,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甚好。”百余威鲁莽道,“魏军自来看不起我齐国,我们带着如此精兵劲旅,可以搓一搓他们的锐气。”
    “并非如此容易,”孙膑面带慈色,“如是你说,魏军稍吃败绩便可直接班师回朝,我们若深入腹地必输无疑,围魏救赵之计难用第二次呐。”
    就在这一战之前,孙膑与庞涓还曾交过一次手,便是桂陵之战。魏军野心日盛企图称霸,第一件要吞并的就是赵,赵成王慌忙向齐求援,派出的兵马依旧是由孙膑坐镇,那时也正是孙膑年轻气盛之时,满腹惊天大计,险中求胜,前方的魏国和赵国的兵马还在死战正酣,田忌的兵马却已经直接冲向了大梁。
    后来的兵书将这一计写在孙子兵法上,注释乃是“攻敌所必救”。无论庞涓的兵法铁蹄多么狠戾,他都要回到大梁去救都城,赵国因此得以虎口偷生。
    孙膑道:“兵法只有一与无的区别,同一个计谋只要用过,就不能再用第二次。”
    百余威心觉甚是,说道:“军师上一仗赢得漂亮。”
    “天时地利人和而已。”
    百余威:“既然我们不能深入敌军腹地,便只能在外黄结束这一战了。”
    “不然,还有一法。”孙膑此时已经吃完了碗里的稀饭,倚在四轮椅上掰着手里剩下的半张饼,缓缓地道,“得让他们也尝尝舟车劳顿之苦才好。”
    这次不是百余威在说话,而是旁边的一个士兵抢到:“若是一战不成,我们就假意退兵,让他们来追!”
    这其实算是一计,可以将魏军从优势的地形条件中引走。
    孙膑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百余威也道:“且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追,若是看出有诈,怎么会追呢?”
    孙膑倚在四轮椅上,手上在摆弄着一小块饼,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刘淼在旁边悄悄观察着,见此时时机已到,忽然站了起来敲了下锅,大声喊道:“埋灶起锅!”
    “都把灶坑给我埋好了!”他道,“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留下!”
    孙膑的思索被打断,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忽然顿住了。
    埋灶起锅。他在心里默默地又回味了一下这四个字,灵光乍现,对身后人道:“把将军叫道战车上来。”说罢推着四轮车走开了。
    百余威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众人,见大家都冲他笑着。
    田忌猫着腰进了战车,身后还跟着一个田婴,三人打了个招呼,孙膑道:“我忽然想到一计。”
    田忌盘腿坐下,身上的铠甲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问道:“何计?”
    田婴也挨着他坐下了,虽然是个公子却没什么架子,恭敬道:“您请说。”
    孙膑道:“攻敌所必救已然是无用了,我们不妨换个思维,诱敌所必入。”
    田忌:“军师何意?”
    “魏军一直觉得齐军羸弱不堪,他们有十万兵马,这十万人乃是魏军全部兵力,若是第一口没有啃动,一定不敢托大,不会再追,而是直接回大梁,因为他们输不起。”
    “正是此意,”田婴不解道,“这与我们昨日所说并无二致。”
    他们关于此事已经商讨了几晚上了,不知道该如何彻底的将魏军杀得毫无招架的余地,他们这一仗不是为了让对方退兵,而是为了灭了魏。既不能让他们退兵,也不能让他们赢,一时不知该如何设计。
    孙膑道:“此乃诱敌所必入,只要让他们确信自己一定会赢,便会追上来,越靠近大齐,我们的胜算就越大。”
    田忌:“如何做?”
    “每日我们有会挖多少炉灶?”
    田忌不知他要说什么,在心里算了算,道:“大概五百多。”
    “庞涓与我同在鬼谷子门下修习,老师曾经说过,行军打仗,只需要看对方有起了多少灶坑便知到对方有多少兵马,我猜庞涓也不曾忘记。”
    田婴蓦然明白了,猛地站了起来看着他。
    孙膑笑着点头,说道:“公子果然聪慧。”
    田婴低头对田忌解释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们只要假意撤军,每日减灶,做出军队的人数越来越少的假象,便可以诱敌深入,让他们确信自己一定会赢。”
    “逃兵。”孙膑补充道,“与他们交战之后,我军之中必然会有士兵因畏惧魏军而逃跑。我们大规模的减灶,等魏军追上来时,发现人数越来越少,自然不愿意放跑到嘴的肥肉。”
    “庞涓向来急功近利,这一计最适合他。”
    田忌终于明白过来,叹道:“好一招险棋。”
    田婴却激动不已,他正是年少,有满腔热血和壮志豪情,激慨道:“好!就如此。”
    孙膑恬淡地说:“如此,剩下地便全靠将军们了。”
    田忌看着他,眼睛里有些沉痛,他郑重的低声承诺:“先生,我等定会为您报仇,就算不是这一次,也一定会有这一天。”
    孙膑道:“上将军,就是这一次。”
    日落西山,红日晚霞正掉在两道峡谷之间,高高地峡谷数百丈,绝巘上寸草不生,一阵微风吹过带来遍地黄沙。
    “报——”一个驾着骏马的士兵骑尘而来,大声喊道:“王令到!”
    所有将士们身上插着树枝木棍,藏在峡谷之上,架起的弓弩从头排到尾几乎将整个峡谷摆满,滚石车圆滚木都置于后方,只等待敌军深入。
    庞涓听有王令到,慌忙迎出,半跪下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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