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旁观的宣玑浑身发麻,后背不由自主地展开了翅膀,但带着火的翅膀又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了回去。
    “自来如此。”盛灵渊凉凉地说,“易地而处,人族也不会心慈手软。几千年的旧账了,不关你们后辈的事。”
    阿洛津和拖着白骨腿的少女一起被丢在了茅屋里,少女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他,笑了半宿,阿洛津就对着她哭了半宿,哭得看守的小妖烦了,要来踢他。不等那妖动手,一条匕首就从后面探过来,一刀抹了那妖的脖子。
    妖族无声无息地倒下,吓呆了的阿洛津看见了病秧子“告状精”。
    “告状精”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熟练地接住妖族的尸体,把他拖到一边,这种事好像干过千百次了。
    他的匕首上有伏妖的咒文,切瓜砍菜似的削断了困住阿洛津的铁笼,一只手把他拎了出来,塞给他一罐咒:“走。”
    阿洛津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几步,却发现盛灵渊没跟上来,仓皇回头,见盛灵渊伸手盖住了少女的眼睛,俯下身,轻柔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一刀给了她一个痛快。
    吊命的妖法被匕首切断,那少女终于从泥潭似的人世间解脱,不知道如果地下有灵,还敢不敢再来投胎。
    少年盛灵渊放下少女的尸体,一把抓起阿洛津:“愣着干什么?”
    阿洛津被他拖着走,眼泪怎么也抹不干净,压抑着哽咽小声央求:“我……呜……想给她盖一件衣服……哥哥,我能不能给她盖一件衣服……”
    这是阿洛津头一次用“喂”、“讨厌鬼”和“告状精”之外的称呼叫他。
    盛灵渊没松手,也没看他,低低地对他说了一句巫人语。
    宣玑低声问:“你在跟他说什么?”
    “我说‘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冤死的眼睛都合上,所有无着的尸骨都收殓’。”
    这句话误了阿洛津一生。
    巫人族祖训:永世不离东川。
    可是少年族长的心已经飘到辽阔又残酷的人间了。
    第29章
    巫人族不是个战斗民族,族人的性格比较平和——看那些特能们从人家坟里挖出来的“咒”就知道。
    他们几乎所有的咒都有对应的解咒,而且解完以后,没有后遗症。这不容易,就跟捅死人简单,但把被捅的人救活很难是一个道理。如果不是远古的巫人先祖未卜先知,专门为几千年后的骗子们设计了一套咒术,只能说明他们当年创造的这些术法只是为了自保。更不用说俩孩子本来就接触不到什么恶咒。
    盛灵渊顺手带出来的“咒”,基本就是族里的熊孩子们恶作剧玩的,两个少年被迫东躲西藏,让凶残的妖族追杀得好不狼狈。
    途中村郭萧条,凡是有乌鸦聚集的地方,必有缺头短腿的尸体。
    阿洛津觉得眼泪太懦弱了,不值钱,更不值那个女孩的命,可他忍不住,因此他一路都在用力地凝视着盛灵渊的背影,想要靠瞪眼把眼泪瞪回去。他见了有生以来没见过的血,目睹了不如草芥的命,肝胆俱裂,他的恐惧于是成了愤怒的燃料,愤怒于恶毒的世道,也愤怒于自己的弱小无能。
    可宣玑不是八岁的阿洛津,他冷眼旁观了一阵,斟酌着开口问。
    “我问个不太尊重的问题,陛下,你的记忆是真实的吗?”
    盛灵渊的目光仍然注视着两个走远的少年,耳朵朝他偏了偏——何出此言?
    “您刚才说了,下令追杀您的是妖王,妖族当时也知道您躲进了巫人的地盘,巫人非常不好对付,是吧?”宣玑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标——您,有一帮非常棘手的对手——巫人,我觉得正常的决策者,都会派最靠谱的人去执行。把您追杀进巫人族的,是三个大妖,我最近发觉自己历史不太行,不知道‘大妖’是个什么概念,但您说自己身边十二个侍卫都死在逃亡路上,那肯定是非常厉害的。您二位虽然都是大佬,但当年加一块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拿着一瓶恶作剧用的咒,就这么成功逃回去了?我觉得有点不合常理。”
    盛灵渊一顿,从几步以外回过头来,意味不明地端详着他:“什么意思?”
    宣玑穿着烧成破布条的“乞丐装”,牛仔裤腿挽着,沾了好多泥,像个非主流的朋克青年,一口一个“您”,语气很恭敬,内容却犀利得不留情面。
    “当然,我只是提出个疑点,”宣玑笑了一下,不躲不闪地回视着盛灵渊,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也可能是大妖们那天正好吃坏了肚子,或者正好对巫人族咒术过敏什么的。”
    盛灵渊问:“你说你是族长?”
    宣玑一耸肩:“唉,是啊,按说轮不上我,这不是‘家道中落’么。”
    盛灵渊心不在焉地一点头,想:“这小鬼,面热心冷,一肚子贼心烂肺,有点火都在翅膀上烧完了。”
    挺好的。
    心太热的人长不大,像阿洛津,就没什么好下场。
    盛灵渊问:“我的老师在青史上留下名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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