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会是个什么形象,就觉得头顶、双目、咽喉、两翼、胸口、丹田八处同时剧痛,接着,他腾空而起,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钉在了什么东西上,那“东西”柔软而温暖,还有微弱的起伏……听得见心跳。
    是活人的身体!
    宣玑没来得及惊骇,遥远的雷声已经落下,四角的铜镜被照得雪亮,他双眼分明被洞穿,但诡异的是,他依然能看见东西,就像……他在和谁共感,用了别人的眼睛一样!
    他看见闪电黯淡的片刻光景中,铜镜里反射的情景——
    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被吊在朱雀神像座下,悬在青铜鼎上,鼎中烧着熊熊烈火,胸前钉着一只巴掌大的雏鸟。
    周遭散落着宝石一样流光溢彩的蛋壳,小鸟似乎是被人从蛋里直接剖出来的,毛还没长全,丑巴巴的一团,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男孩心口的血浸出来,流遍了那雏鸟的全身,把它染成了血红色。
    第二道天雷轰鸣而至,把周遭照得雪亮,也将那些人脸照得恍如鬼魅。
    一尊巨大的朱雀神像在闪电里剪影雪白,神像是个身着羽衣的男子形象,他背生双翼,人面人身,后脑像鸟雀那样,长着华美的长翎。
    电闪雷鸣里,神像的嘴角露出狰狞诡异的笑容。
    青铜鼎里的火倏地蹿了起来,火焰变得雪白,男孩和小鸟一起被吞了下去,活活烧成了灰,周围疯了一样的人们也被火舌卷了进来,然而他们就像不知道死活、也不知道痛苦一样,手舞足蹈,齐声喝道:“天魔成!天魔剑成!”
    雷一道接一道地落下,那些疯子被烧成了焦尸,神庙分崩离析。而铜鼎中的男孩尸骨却像重新从尸体身上吸走了活气一样,又再一次长出新的血肉,雏鸟消失了,落到他身边,成了一把佩剑。
    剑柄上阴刻着复杂的纹路,中间簇拥着一个图案——正好是宣玑身上被钉出来的痕迹。
    无数次的,他在圣火戒指的梦里见过这把剑。
    这也是万年仪里,盛潇斩妖王时用过的那把剑。
    “我是……”一个念头从宣玑缺氧的大脑里冒出来,“那把剑吗?”
    下一刻,有人一把攥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的头掰了过去。宣玑涣散的意识波动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盛灵渊的脸。
    他想起赤渊附近的小县城里,那人轻描淡写地说:“我是人的妄念。”
    忽然之间,遍体生寒。
    盛灵渊到的时候,正赶上燕秋山炸翻了高山王子墓。
    整个墓穴都塌了,那些封存了古今中外各种尸体的水晶墙集体碎成了渣,不管是陪葬的高山人童尸,还是当了好多年“橱窗模特”的盗墓贼——凡是有幸在爆炸中保持了“器形完整”的,全都你推我搡地漂了起来。
    这帮尸体们也不知道排个队,寂静的海底一时拥挤混乱得好似春运现场。
    盛灵渊地从死物里捞出“活鸟”一只,实在没弄明白,宣玑这种鸟雀一族……对,他还不是水鸟,为什么要跟着那条黑鲤鱼往海底扎?
    这只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不像缺心眼啊!
    宣玑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单纯的求生欲,一碰到他,就死死地攥住了他,手劲大得像是要掐到他骨头里。
    大团的气泡从他口鼻中冒出,盛灵渊估计他坚持不到海面。
    赤渊第三十六个守火人能耐得上天入地,谁都不放在眼里,要是最后淹死在海里那就太好笑了。
    盛灵渊不由得想起前两天在店里听别人说的一句话,当时没太明白,因为觉得好像不合语法,现在他无师自通地明白了那句话怎么用——
    “看把你能的!”
    他捏起宣玑的下巴,嫌弃地想:“啧,咸。”
    盛灵渊本想暴力掰开他的唇齿,然而宣玑较着劲的牙关在他碰到的瞬间就松了。他飞快地度了口气过去,随即察觉到对方那种近乎毫无保留的信任,心里忽然有点异样,寻思道:“呛水呛糊涂了么?”
    盛灵渊一手拽住宣玑,无声地念了句鲛人语。
    海底墓穴中,积攒了三千年的阴冷尸气与他同源共振,一个巨大的漩涡盘旋而上,搅动起周遭的海水,恍如飓风,将所有的活人与尸体一股脑地往上喷去。
    幸亏高山王子墓第一次震动的时候,俞阳沿海的有关部门就紧急启动了应对突发自然灾害的措施,所有工作船都去“避难”了,不然此情此景还不知道善后科怎么圆。
    宣玑他们在墓穴中被困了一天,善后科的几位就在快艇上等了一天,吃空了“移动食堂”平倩如兜里的所有食物,还不等消化,就等来了这场“群尸蹦迪”的奇景。
    快艇被撞得来回翻转,罗翠翠“妈呀”一声趴在船舷上,正好与一具尸体看了个对眼,尸体保持着死前惊诧的表情,大张的眼和嘴好像跟罗翠翠用了同一个建模。
    罗翠翠:“……”
    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攀上船沿,把快艇掰得往一边倾斜,紧接着,一个湿淋淋的人体从水里“飞”了出来,正好砸在罗翠翠的后背上。
    罗翠翠终于吓崩溃了,好像被压住了壳的乌龟,四脚乱划,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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