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啊。”陛下心里叹了口气。
    有人搅局,地面上的大蛇“呼”地喷出一口浓雾打掩护,两个木偶则分别往四周的树丛里钻去,以树冠为盾,避开来自天上的攻击,抽冷子用爆破弹射向宣玑。
    爆破弹瞄准了他的头,宣玑猛一侧身,搭着盛灵渊的翅膀却奇迹地始终保持了水平,稳当极了,保证让陛下能在他翅膀上喝茶。
    躲开了一颗爆破弹,他抬手捏住了另一颗。爆破弹碰到阻力,立刻要炸,刚呲出一朵小火花,就被他手心的一个火球吞了下去,它在火球里炸开,把火球的尺寸从铅球炸成了篮球,被宣玑回手推了下去:“还给你们!”
    “轰”一声,火球撞在大蛇头上,从头烧到尾,火花在骨架上乱蹦,还挺好看。
    王泽这次抓住了节奏,他机车尾巴上挂着俩水桶,清水被他抽到半空,人工打成了水雾,他就像个大功率的加湿器,小水珠以他为中心卷了出去,黏上乌烟瘴气的蛇雾,在局部范围下了一场泥点乱飞的雨。
    宣玑“阿西”一声,嫌弃地飞高了点,感觉这些河鲜真不讲究。
    盛灵渊懒得插手,让这水火不容的两位互相扯后腿地忙活。
    他看燕秋山,觉得可怜,可也有点烦了。盛灵渊一生见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人性,一般的好和一般的恶,他看在眼里,心里都不太会起波澜,难得对什么生出厌烦。
    盛灵渊明白,他对燕秋山的烦,不为别的,是因为这个人那不依不饶的可怜样勾起了他不愿意回想的事。
    他以前听说过有一些断手断脚的人,身体的一些部位分明已经没有了,还会在很多年后时常抽疼一下,仿佛断肢还长在那。可能剑灵和持剑人之间亲密到一定程度,也会这样吧,即使刀剑本身没了,人也总有一种错觉,仿佛灵还在身边,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
    燕秋山是这样。
    他也是这样。
    天魔剑修复失败以后,他一度把微云扣在度陵宫里,每个月从胸口抽血给他,逼着微云一遍一遍地试,一遍一遍地重新炼。
    那把强行续上的天魔剑与他仍有共感,只是里头再没有一个傻乎乎的小剑灵,擅作主张地隔绝他的痛觉了。每一次铁剑被投入剑炉,他都能真切地知道“被锤炼”是什么滋味,他期待着能捕获一丝熟悉的气息,有时只是空荡荡的折磨,有时又会出现幻觉,仿佛有个人紧紧地抱着他,手如铁铸……
    当然,这都是痛苦造成的恍惚而已。如果他那没出息的剑灵还在,早不知道哭成什么熊样了,肯定不会这样一言不发。
    而这样的幻觉就像一点甜头,不断地引诱着他——再多一次……万一呢?
    它们把他变成了一个可悲的赌徒,盲目地期待下一次会走好运。
    盛灵渊抬手捏住一根宣玑身上飘下来的羽毛,手腕一翻,羽毛如箭俯冲下去,正好钉住了一个从背后靠近燕秋山的木偶,从它的天灵盖钉进去,又从额头穿出来。
    羽毛遇到木头,如干柴碰烈火,立刻着了,木偶一声惨叫,在火苗里乱跳。
    “哎,谢陛下……”
    “人与刀相恋,本就荒唐。”盛灵渊抱臂胸前,开口说,“你们打算就让他这么混下去?”
    本来飞得挺稳的宣玑一颤,差点被一枚爆破弹射中。
    宣玑沉默半晌,声音像被风干了:“哪里荒唐?”
    盛灵渊的语气仿佛一颗冥顽不化的封建毒瘤,他说:“不伦。”
    因为非我族类。
    为人神魂颠倒的,人们冠之以“多情”,管这叫“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一把剑倾尽所有,人们只会说他疯了。
    “不义。”
    就算能厮守这一生,又怎样呢?
    那些一根筋的器灵当真了怎么办?
    肉体凡胎终归于黄土,徒留一把刀剑,万古长存。不能共白头,怎么能偕老?
    “不识趣。”
    器灵都是被外力强行禁锢在器物里,人不人、鬼不鬼,不亲身感受“铸剑”之苦,他大概永远也想象不到,这些器灵“成器”的时候都经历过什么。有时他会做梦,梦见他的剑灵冷冷地说“你放我走吧”,梦回时他就很开心,因为可以就此放纵幻想,想象他的剑灵还活着。只是脱离了剑身,从此自由自在了,
    难怪不肯再回来受束缚。这样一寻思,那没良心的小剑灵不来见他,也就解释得通了。
    他这样成功骗过自己,获得些许安慰,后半夜便能在惊魂的余香中安眠一场。
    假如知春刀灵真的还活着……盛灵渊看着四肢着地、狼狈不堪的燕秋山,心想:“看见这个男人非要把自己重新塞回刀身里,大概也不会觉得受宠若惊吧。”
    “太难看……”盛灵渊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宣玑好像终于忍无可忍,倏地往下一沉,把他从自己背上甩了下去。
    随后,宣玑蓦地在空中一转身,一把接住自由落体的盛灵渊,抱着他从天而降,一落地,就冷冰冰地把怀里的人往外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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