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灵渊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兵荒马乱地冲了出去。
    盛灵渊愣了片刻,他从会说人话的那天开始,就没说过这么生硬的句子。他方才甚至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宣玑。
    无论是现在的“宣玑”,还是过去的“彤”,说出来都生疏,硌舌头。
    至于“小鸡”,那叫不出口——他不小了,闹着玩似的乳名不合适。少年时嬉笑打闹的亲密也没那么容易找回来,毕竟是物是人非了。
    盛灵渊的目光落在碎瓷片上,细细的黑雾随着他的心意卷了来,把碎瓷片都收拢起来,浮到半空。黑雾把那些瓷片严丝合缝地对在一起,像锔碗的弯钉,轻巧地从瓷片中穿过,不到半分钟,就把打碎的茶杯修好了。
    只是裂缝接驳处到底留下了细细的黑线,手摸上去,还有点不平整。
    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盛灵渊握着那修补好的茶杯,头一次看清了这屋里的陈设。
    他阴差阳错地被阴沉祭文吵醒,重回自己的残躯,拿回朱雀血脉,六感通透。
    但他的心在坟里,感官也就是个被动的接收器,在三千年后的光怪陆离的刺激下,短暂地新鲜一会,很快又冷漠地一片死寂。朱雀血脉附带的悲喜,他更是不愿意认回来,任凭它们搅作一团,把他后半辈子萦绕不去的偏头痛搀和得越发死去活来。
    突然间,盛灵渊意识到,自己住的房间是……那个人的卧室。
    床头上有烟灰缸,旁边支着个台历,上面有几个随手备注的字。因为是简体字,盛灵渊先前只大致扫了一眼内容,见都是琐事,就没仔细看,直到这时,他才突然发现,虽然字形古今差异颇大,但那人笔迹的间架结构非常熟悉。
    有很多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被褥洗得多了,有些发白,被角起了毛,充斥着前主人的气息。
    搭在身上,像是自己会发热。
    盛灵渊奇怪地发现,以前他居然一点都没感觉到。
    他微微阖上眼,仔细地抚过被角,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些半旧的棉布居然能柔软成这样。
    “咳……”
    门口响起一声干咳,宣玑坐立不安地抱着笔记本电脑戳在那——手机落在总部,还没拿回来——盛灵渊方才的动作看得他心里上蹿下跳的,宣玑清了几次嗓子,试图看起来庄重一点:“锅底糊了,我还是叫外卖吧,有没有想吃的?”
    盛灵渊转向他,目光像两口深潭。
    宣玑感觉自己血压直逼一百八,就快进化成一口高压锅了:“这个……就是个意外事故,发生概率很小的,我平时都还是很靠谱的。呃……真的,我可以照顾……”
    盛灵渊打断他:“过来。”
    宣玑倏地闭了嘴。
    “过来,”盛灵渊轻轻地说,“我看看你。”
    宣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拘了魂的孤魂野鬼,没来得及细想,两条腿已经自作主张地走了过去,心跳震得他四肢发麻。他没有抽出翅膀,但后背两侧的肩胛骨已经快要烫熟了。
    厨房里蹲着一口糊成炭的粥锅,宣玑脖子上蹲着一碗糊成炭的脑花。
    “我洗脸了吗?”他在一片焦糊里冒出这么个念头,一时间,慌忙想找个什么玩意照一下,低头正看见自己膝头上戳着个打开的笔记本,屏幕上外卖平台上热闹的各色小吃,他从八大菜系中间艰难地分辨出自己的影子,发现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半跪在床边,“我这是什么傻逼造型……”
    就在这时,一只好像怎么也捂不热的手端起了他的脸,宣玑倏地屏住了呼吸。
    “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盛灵渊想,可又似乎本该如此,不应当惊讶。
    初相识,便刻骨铭心。
    难怪他活得这样像个人,盛灵渊恍然大悟,想起他每一次封住记忆,到处游历的快活劲,胸口又后知后觉地绞了起来,他想:要是没有我,他该过得多好?
    宣玑被他摸得从脸一直酥到了脚,僵硬得发疼,就在他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门铃拯救了他。
    刚响一声,他就一跃而起,撂下一声“我去开门”,逃跑了。
    盛灵渊蜷了蜷手心,撑着从温柔乡似的单人床上起来——朱雀血脉是他狠手剥下去的,好不容易回归本体,又被他压制了许久,不得完全归位,这会一股脑地爆发反噬,不比抽出去的时候好受多少。
    盛灵渊按住心口,克制地抽了气,神魂复苏。
    他从宣玑的记忆里看见,天魔剑的残片当时被赤渊火烤化了,化为铁水,裹在朱雀骨上。骨、血、旧器身、献祭人,赤渊为剑炉,看来是机缘巧合,促成了剑灵再次赋生。
    铁水裹着的朱雀骨构成了剑灵的肉身,因此宣玑每一次都在烈火中“出生”。
    三十六根朱雀骨,三千年至今,已经损毁得只剩最后一根……如果朱雀骨没有了,他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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