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少爷噘着嘴出了垂花门,老老实实给赵师爷行礼,目光漫不经心往旁边一扫,落到傅云英脸上,一怔。
    了不得,生得这么标致,家中这些表姐们怕是要不消停了。
    三人寒暄几句,踏进处处花枝招展的小花厅。
    原本嘈杂热闹的花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赵师爷常来范府,人人都认得他,没人理会他。大家的视线都望向傅云英,见他一身锦衣绣袍,俊秀无双,一时竟无人说话。
    小姐们脸上骤起嫣红,打开折扇,挡住发烫的脸,躲在扇面背后窃窃私语。太太们含笑点头,丫头、婆子们交头接耳。
    赵善姐看一眼孙女们,摇了摇头,招手让傅云英走到她跟前去。
    傅云英举步上前,施礼,“晚辈祝夫人南山同寿,王母长生。”
    “唔。”
    丫头捧来叆叇,赵善姐戴上,细细看傅云英几眼,“比琪哥生得好。”
    赵琪也在席上,闻言摇头失笑。
    旁边的人推推他的胳膊,促狭道:“琪哥,这下倒好,不止文章,你连相貌也输给人家了!”
    “谁和他比相貌了?”
    赵琪低语了一句,打开表弟的手。
    花厅里,赵善姐放下叆叇,眼神示意屏风另一头的女孩子们,“你们过来见见云哥,序一序年齿。”
    范家小姐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害羞不敢过来。赵叔琬望一眼左右,站起身,越众而出,挨着赵善姐撒娇,“姑母,我们见过了,云哥比我小。”
    看她动了,范家小姐和其他表小姐这才鼓起勇气跟上,和傅云英一一厮见,彼此序过年齿,倒有一多半都比傅云英年长。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了一阵,范家少爷和赵家几位少爷也在赵琪的带领下过来和傅云英说话,书院里常常见面,这会儿便没怎么虚客气。
    互道过好,赵琪拉傅云英入席,“别和她们这些太太、小姐一起玩,你生得这么讨人喜欢,她们一定会不停打趣你,过来我们坐一桌。”
    傅云英应下,送上为赵善姐准备的寿礼,跟着赵琪走到屏风外面。
    花厅里的小姐们望着她的背影,不约而同发出失望的叹气声。
    赵琪拉傅云英坐在自己身边,为她引见范家和另外两家表少爷,她一一见过,记下每个人的名字。
    今天知府范维屏不得空,由范家长孙打头为赵善姐祝寿,说过几轮祝寿词,赵善姐便叫开宴。
    宴席散后,撤去残羹冷炙,媳妇请了几位唱弹词的女先生给赵善姐解闷,女眷们素日最爱听评弹,一边叫人准备铺毡子抹牌,一边问女先生今天要讲什么故事。女先生说了几个名字,赵善姐都不满意。
    屏风外边,刚听见琵琶响,赵琪就变了脸色,“谁爱听那个?咱们去外边玩。”
    一个表少爷道:“怪冷的,去哪儿玩?不如我们去垂钓?”
    另一个道:“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我们去联诗作对,以梅花为诗,如何?”
    他话音刚落,十几个少年人同时撇嘴,“要去你去!”
    争吵了一番,范小少爷搓搓手,笑眯眯道:“今天漕粮街那边可热闹了!要处斩一个逃犯,不如我们去漕粮街?”
    半大少年正是喜欢调皮捣蛋的时候,听了他的话,蠢蠢欲动。有不想去的,怕被人耻笑胆小,也说要去。
    “云哥,你去吗?”
    赵琪回头问傅云英。
    傅云英点点头。
    她当然去,如果范小少爷没提起漕粮街,她也会想办法提起这个话题鼓动他们去。
    …………
    事情比傅云英想象的要顺利,他们不仅顺利出了范府,还直接登上漕粮街街口酒肆第二层正对着街口方向的包厢。
    酒肆由官兵把守,兵士认得范小少爷,晓得他是知府家的公子,只盘问了几句,就让他们进了酒肆。
    “我爹就在楼上,咱们小声点,让我爹抓着,我准得遭殃!”
    范小少爷叮嘱表兄弟们。
    表兄弟们咧嘴大笑,笑到一半,被范小少爷抓着胳膊踹了几脚,忙闭嘴,点头应下。
    酒肆伙计送来精致果菜,傅云英给了他几个钱,问他:“今天酒肆的客人怎么这么多?”
    她刚刚打听了一下,霍明锦、崔南轩他们在四楼,酒肆虽然处处布置了兵士,但并不禁止老百姓靠近,三楼、二楼、一楼人满为患,处处喧哗。
    比过节还热闹。
    伙计点点头,答道:“咱们武昌府好久没处斩过什么恶人了,今天知府大人亲自监刑,到处张贴告示,街坊们全都拖家带口过来看热闹,一大早巷口就挤得水泄不通,连树上、屋顶都爬满人。不止我们酒肆,间壁几家茶肆也满了。”
    傅云英眉头轻蹙。
    公开处斩徐延宗是为了震慑老百姓,所以临时法场设在街口,但以锦衣卫的作风,不该这么随意放老百姓出入酒肆啊……
    难道这是一个陷阱?
    她压下心头疑惑,靠在窗前,环视一圈。
    楼下果然如伙计人群挤满围观的百姓,还没到午时三刻,百姓们望着空荡荡的高台大声喧哗,闹哄哄的,一眼望过去,皆是比肩接踵的人流。
    法场最外围站着几十名着对襟布甲、扎头巾的军士,军士们面容冷肃,严阵以待。十几个穿罩甲、佩弯刀的锦衣卫零散站在法场不同角落,看似漫不经心,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眸却像老鹰一样锐利,扫过人群哪个方向,哪个角落便会陡然安静下来,没人敢和他们对视。
    赵琪几人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吩咐下人取来双陆棋盘,揎拳掳袖,耍起骰子。
    傅云英陪赵琪玩了几把,借口要去解手,撇下他们,出了包厢。
    霍明锦在四楼,崔南轩也在四楼。
    而她还不知道那个即将被处斩的少年到底是不是徐延宗本人。
    她定定神,找伙计要了一筒桂花酒,仍然回到包厢,坐在窗前自斟自饮。
    不一会儿,外面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楼梯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几十双皂靴同时踏在楼梯竹板上,气势慑人。
    赵琪他们立马丢开骰子,挤到门口往外看。
    傅云英也靠了过去。
    外边的闲人都被赶走了,头扎布巾、手执弯刀的锦衣卫们簇拥着一个人上楼,那人穿彩织云肩通袖膝襕云罗曳撒,背影高大瘦削,腰背挺得笔直,显得人愈发清瘦,手里提了把薄剑。
    虽然没看到正面,但仍然能感受到凌厉气势。
    吱嘎吱嘎,随着男人拾级而上,楼梯发出细微的响声,仿佛不堪重负。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目送男人的身影上了三楼。
    脚步声持续了一会儿,到四楼才停下。
    …………
    听到脚步声靠近,四楼包厢里知府范维屏、同知李寒石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慌忙站起来,迎到门外。
    崔南轩也站了起来,不过没离开包厢,而是走到窗前,居高临下,俯视楼下的法场。
    外面一片奉承讨好声,霍明锦踏进包厢,目光和崔南轩的撞上。
    “见过人了?”他淡淡问。
    崔南轩点了点头。
    锦衣卫带他看过被关押起来的徐延宗,从定国公一家满门抄斩已经过去五六年,徐延宗长大了许多,不好辨认,但他以前见过徐延宗,记得他的眉眼,他仔细看了好几遍,少年的年纪、身量、相貌、口音都对得上。应该是徐延宗无疑。
    锦衣卫抬来一张大圈椅放在窗前,霍明锦一掀袍角,手中长剑拍在桌上,坐于窗前,道:“准备行刑。”
    范维屏应喏,吩咐左右,“把人带出来。”
    …………
    楼下又是一阵躁动。
    锦衣卫推着一名蓬头散发的少年走进法场,人群里嗡的一声,先静了一静,然后响起一片吸气声,接着是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二楼窗前,赵琪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低语:“看上去比我们还小……”
    范家几个少爷默然不语,没有说话。
    一旁的傅云英嘴角轻抿,双手慢慢捏紧。
    从甘州一别,到如今复生为傅云英,她有好些年没见过徐延宗了。一开始锦衣卫推他出来时,看到那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她还以为霍明锦抓错了人,但等锦衣卫揪着少年的头发逼他跪下,让围观的老百姓可以看清他的脸时,她知道,那个人就是徐延宗。
    徐延宗生得像她嫂子,大眼睛,小圆脸,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几分天真活泼气,哭起来时格外惹人怜惜。
    她往后退几步,趁赵家几个少爷不察,出了房间。
    王大郎站在外边等着,傅云英道:“我有点不舒服。”
    “这种地方一点都不好玩!”王大郎急了,低头在随身带的书袋里翻找一遍,“少爷,我带了仁丹,您吃一丸缓缓?”
    傅云英推开仁丹,“我刚刚吃了几杯酒,有些醉了,你去找伙计讨碗醒酒汤来。”
    王大郎答应一声,搀着傅云英坐到角落里,转身往酒肆后院跑去。
    等他走远,傅云英立刻站起来。
    …………
    楼下,一名讨饭的叫花子把一封信交到兵士手上,“劳烦拿给崔大人。”
    兵士嗤了一声,打发叫花子走。
    叫花子道:“这封信很重要,是一位道长交给我的,耽误了崔大人的事,你可别怪旁人!”
    兵士皱了皱眉,将信递给身后一个伙计,“送到四楼去,给崔大人的。”
    伙计把信送到四楼,被锦衣卫拦下来了,他忙将信奉上。
    一名主簿听到外边说话声,走出来看,听伙计说明原委,视线扫一眼信封,见字迹挺秀,不似寻常人的笔迹,咦了一声,怕是机密大事,忙接过信,回房送到崔南轩手边。
    “大人,您的信。”
    崔南轩皱了皱眉,接过信,漫不经心扫一眼,神色未变。
    手指却骤然捏紧信纸。
    这是他的笔迹,而这封信并不是他写的。
    他素来谨慎,平时书写公文用一种笔迹,私下里书信往来却用另一种笔迹,他的书房看守得很严,谁能模仿他的字迹?
    崔南轩定了定神,霍明锦就在一旁坐着,当着他的面藏信的话太过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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