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事和读书不一样,感情太复杂了,让人患得患失,读书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认真读,刻苦读,总能学一点墨水在肚里。
    霍明锦年长她十几岁……那不代表他就无坚不摧了,他也会受伤,也会痛苦。
    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乔嘉找了过来,看到她满手的血,立刻找人打来一盆热水。
    她木然洗手。
    随从们端着一盆盆热水去里间,然后又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
    傅云英脸色有点发白。
    经过山道上的厮杀,石正和杂役们吓得魂飞魄散,到了地方,不敢留下,强烈要求继续往京城去。他们找到她,催她赶紧动身。
    “此地是锦衣卫的地盘,不宜久留,不知他们这次得罪了谁,万一那帮人又来了,咱们什么都不会,岂不是都要陪着送死?”
    杂役们一刻都不想多待。
    傅云英先去找李昌,“我的助手想先回京城,这时候他们走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李昌面色沉重,摆摆手,“没事,我们知道下手的人是谁,不用隐瞒二爷受伤的事,傅公子可以随他们一起离开。”
    最后一句话带了点负气的意思,二爷都受伤了,这位傅公子问都不问一声,只顾自己的安危,亏二爷对他那么好!
    傅云英没有多说什么,出了院子,让石正他们先走,“我留下来,你们带着文书回去。”
    石正迟疑了一下,想劝她几句,见她脸上表情平静,知道劝了也没用,叹口气,转身和其他几人一起走了。
    她目送几人离开,回到内院。
    见她去而复返,李昌有些诧异,点点头,还算有点良心。
    第110章 归京
    又落雨了,窗前挂起一道透明的雨帘。
    窗户没关严实,风从罅隙往屋里钻,细小潮湿的雨丝也跟着涌进房,水汽里有泥土腥味。
    傅云英起身,合上窗。
    罗帐高卷,里屋床上,霍明锦仍然昏睡着。
    她回到床边,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卷宗接着看下去,时不时瞥霍明锦几眼。
    他睡着时脸上的神情很平静,摇曳的灯光笼在轮廓开阔分明的脸庞上,鼻梁高挺,双眉略皱。
    有骁勇善战的名声又如何,他毕竟是凡人,也会受伤,也会觉得疼。
    有人在门外叩门,传来李昌和人低语的声音,吱嘎一声,房门应声而开,郎中端着药进来,要给霍明锦换药。
    傅云英收起自己的书,洗了手,轻轻唤醒霍明锦:“霍大人?”
    唤了几声,他睫毛颤动,慢慢睁开眼睛,那一瞬似寒芒乍现,眼神凶猛锐利,放在锦被外面的手如鹰爪一般,抓住她的手腕,紧紧扣住。
    一开始傅云英看到他醒来时的反应也吓了一跳,但两天下来已经习惯了,没挣扎,仍然温和道:“霍大人,该换药了。”
    霍明锦目光冰冷,盯着她看了很久,像是突然认出来似的,有点不可置信,眼神从空洞转为深邃。
    “这是在哪儿?”
    片刻后,他后知后觉,收起防备之色,问了一声,声音沙哑。
    “二爷,您醒了!这是咱们在京郊的院子。”
    霍明锦这两天反复发热,醒来的时候人也是糊涂的,这还是他受伤之后第一次真的恢复清醒,郎中难掩激动之情,眼圈微微红了,笑着回道。
    他涣散的目光渐渐重新变得有神,眉头轻皱,双唇苍白,想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扣着傅云英的手。
    怔了一怔,忙松开。
    自己的力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她手腕上有几道清晰的指痕,而且很久都没消,不是一两次抓握后留下的……
    是他抓的?
    霍明锦眉头皱得越紧。
    傅云英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微微肿起来的手腕,放下衣袖,遮住指痕,扶他坐起来。
    郎中手脚麻利,小心翼翼为霍明锦换药,外面看守药炉子的小童把煎好的药送进来。
    霍明锦精赤着上身,坐在床头,身上密密一层汗珠,左手接过药碗,仰脖,咕咚几下,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一口气喝完。
    傅云英在一旁给郎中打下手,心想,看来这一次他真的挺疼,上次受伤留宿傅家,还矫情地让她一匙匙喂他,这一次自己一口就把药喝完了。
    想想也是,剜肉刮皮,能不痛么!
    郎中和药童出去了,不一会儿,缇骑们知道他清醒了,进房探视回话。
    傅云英避到外间,看李昌等人进进出出,霍明锦靠坐在床头,一句一句吩咐着什么,手下人毕恭毕敬站在地下,听他指派。
    他在军中很有威望,这几年不再带兵打仗,军队的人仍然记得他早年的威名,战场的人不管朝中的尔虞我诈,他们只臣服于强者。
    李昌他们应该是他以前的旧部下。
    外间和里屋只隔了一道隔断的博古架,里面说的话她大概能听个七七八八。
    霍明锦没有避着她,说话的声音和平时一样,问李昌:“人呢?”
    李昌回道:“二爷,人被劫走了……老十和老九他们想把人抓回来,误中他们的陷阱,差点废了一条胳膊,还是让他们把奸细劫走了。”
    屋里气氛沉重。
    她听到霍明锦沉默了片刻,然后陡然换了语气,冷然道:“谁让他们追过去的?!”
    一片腰刀碰到革带的窸窸窣窣声,似乎是所有人都跪下了。
    “二爷,您亲自出马才把人抓到,属下们无能,让人逃走了,老九他们也是想将功赎罪……”
    霍明锦似乎不为所动,冷冷道:“我说过,他们有备而来,情势不利于我们的时候,不可冒险,以自保为紧。人逃走了,还能抓回来。”
    没人吭声,屋里静悄悄的。
    过了很久,霍明锦问:“还有谁受伤了?”
    声音似乎刻意放轻了些,但语气仍然威严。
    属下们忙禀报,回说没有人受重伤,只有老九和老十虚惊一场,胳膊划伤了。
    他嗯了一声,转而问起其他的事情。
    傅云英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背后,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怔怔出神。
    霍明锦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以为她是自己的部下,抓着她的手,问他还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她看到他眼里冰冷的泪光。
    没有仇恨,没有绝望,没有愤怒,只有麻木。
    最浓稠的黑夜,也不及那一瞬他眼底的痛苦深沉。
    她想起以前听人提起过,霍明锦带着几千人出海,最后却只有寥寥几十人和他一起踏回故乡的土地。
    这之后,他很重视自己的部下,轻易不会让身边的人冒险。有危险的差事,都是自己亲自带人去处理。
    所以真心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
    屋里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李昌走到傅云英身边,“傅公子,二爷请你进去。”
    态度比以前还要客气,这两天她衣不解带守在床边照顾霍明锦,夜里不论被吵醒多少次也没有不耐烦。药童没有她警醒,她总能第一个发现霍明锦烧得厉害,及时提醒郎中。李昌对她大为改观,心道:不愧是二爷看上的人,果然讲义气!可惜是个男人,要是个女子,那就更好了。
    傅云英不知道李昌心里在盘算什么,收回凝望雨幕的视线,嗯了一声,走进里屋。
    其他人都退出去了,霍明锦抬起眼帘,看她一眼,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她迟疑了一下,走过去。
    还没坐下,霍明锦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一惊,挣了挣,没挣动,他受伤了力气也比她大。
    “别动。”他沉声道,掀开她的衣袖,看到那几道肿起的指痕。
    病中烧得糊里糊涂的,这两天的记忆混乱模糊,他刚才问过李昌了,她一直陪在他身边,那么毋庸置疑,这些指痕一定是他高烧时抓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知道是她,怎么舍得让她受伤。
    他手上微微使力,拉着她在床边坐下,“怎么不让郎中看看?”
    傅云英并不觉得手腕有多疼,只是一点小伤罢了,养几天红肿就能消,她整日和一帮男子混在一起,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早就习惯了。
    看她一脸不在意,霍明锦皱了皱眉,扬声叫郎中进来。
    郎中以为他不舒服,屁滚尿流冲进里屋,一抬头,却见霍明锦握着傅云英的手,愣了一下。
    “你看看,可要紧?”
    霍明锦没抬头,问了一句,声音低沉暗哑。
    郎中忙凑近了看,白皙的手腕上红肿了一大片,浮着几块青紫,因着那肌肤太白净细腻了,因此伤处看着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傅公子倒是挺能忍的,没听他嚷过一声疼。
    “如何?”
    霍明锦又问了一句,看他脸上郑重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傅云英伤得比他还严重。
    郎中忙仔细检查,回答说:“二爷,傅公子没伤着骨头,涂些消肿止痛的药膏便可。”
    霍明锦唔了一声,“拿药来。”
    “欸!”郎中响亮地答应一声,出去了一会儿,又折返把药膏送过来。
    霍明锦接了药膏,先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郎中在旁边等了半天,准备为受伤的傅公子涂药,却见二爷一直拿着钵子不松手,眼珠一转,难道二爷这是要亲自帮傅公子上药?
    二爷自己可是挖了一块肉,没见他怎么在意,反倒为傅公子手上那么一点不起眼的小伤心疼……
    郎中张大嘴巴,想起最近的流言,打了个激灵,默默退出房间,顺便把门给合上了。
    “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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