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着朝廷千军万马向来冷酷无情的沈大都督,竟还会有这样体贴的时候。
    辜七被他这番举动震得不清,她看了看面前不远处的这人,又垂下眼帘看了一眼他所说的那两样东西。一时间,仿佛是她心中的喜好全都被人偷看光了。这的确是准备得合乎她的心意,可……可他怎么会知道的?
    辜七不记得自己将这两样告诉过他,思来想去,在她看来唯一能说得通的便是他曾经在自己身边安排过眼线。再仔细想一想,也好像是说不通的……
    而沈括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微微眯起了双眼,他心中已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不过他也没在此时深究,只依将药碗递去给辜七,“喝了,是调养你身子的。”
    辜七不伸手去接,也实在是她两只手此时都有东西拿着,更丝毫没有搁下其中一件的念头,所以自然也就腾不出手了。垂眸盯着那药碗看了片刻,她缓缓出声:“想来是两季交替才有些不适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
    “既是不想喝,那明日就不必继续了。”沈括低声,可到底这其中的语气却还是再坚决不过的。
    辜七不由觉得有些可笑,他这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今日的这碗药是必须要自己喝下的了。她下意识的握了握自己手中抓着的东西,挑眉问:“若是我不肯呢?”
    沈括沉声:“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他眼眸一低,看向辜七手中正死死握着的那一把剪刀,“你知道的,这东西在我面前根本没有什么用。”
    辜七到这时候怎么会有闲情逸致的剪窗花,打发时辰不过是借口。她这么迂迂回回想要的不过是一把利刃防身,匕首之类的她拿不到,可拿到剪刀之类的却不是什么难事。诚然,这东西在沈大都督的面前算不得什么,她就算是拿着剪刀也奈何不了他,可却能用这个来自裁。
    辜七双手握着剪刀将尖端朝向了自己的脖颈,她的动过十分之快,就好像之前就已经反反复复的演练过很多次了。
    “我不知道自己对你到底有什么用处,不过……既然沈都督这么煞费苦心的将我弄了过来,怕也是不希望我就这么死了的,对吗?”辜七眸光平静的看着沈括,这一刻是她最清醒最理智的时候。
    沈括端着那碗药的手爆起了青筋,此时已经像是濒于暴怒的极点。僵持了会,他却又好像是怒极反笑了,这笑意非但不去叫让你觉得舒适,反而透着更透彻的冷酷。
    “我说过,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他纵横沙场,本就极赋武功之人,此时身影一闪已经到了辜七身后,轻而易举就夺下了她手中的那物。
    辜七还来不及反应,双手被人用什么给反捆在了后面。紧接着,她的下颚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握住了,几乎是不容是不由她分说的强硬打开了她的嘴。
    而沈括的另一只手正端着那碗药,缓缓送到辜七的唇边。他深邃的眼眸中全是浓烈的爱恨,像是一道道极细的丝线,可却纵横交错的布满了他的整个心,深深嵌入到了他的血肉当中。
    他终于都知道了前世的事情,可是她却有了身孕。她竟然有了身孕,有了旁人的……孩子!
    沈括压低了声音,“喝了这碗药。”越往后面,他的语气就越是温柔,“喝了这碗药,我们从新开始。”
    那药就已经在辜七的唇边了,只要沈括稍稍再将碗倾斜两分,那药汁就会被灌入到她的口中。辜七忍不住颤栗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从眼角直往下掉。
    疯了!这人真是疯了!
    辜七剧烈的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挣扎,可她的这点努力在沈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挟制住她。中午才刚恶心想吐那会,辜七其实也没往深处想,直至刚才沈括特地为了这碗汤药而来,她才敢确定。
    他怎么可以……!
    “这不过个错误。”沈括缓缓抬高手,他居高而下的看着辜七,将她脸上的每一分神情看的清清楚楚,她的绝望、她的恐惧、她的憎恨……唯独没有当日她看自己时候的欢喜和热忱。沈括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汤药从碗沿晃入了辜七的口中。他几乎是立即就将自己手中握着的那药碗从辜七唇畔移开,“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辜七从他手中挣脱,整个人都滑向了地面,她跪坐在地上,俯低着头拼命将刚才晃入自己口中的药汁给吐了出来。
    那一点分量并不多。
    沈括看着她此时的模样,纤瘦的身子像是蜷在地上一下,越发有种不堪一击的可怜。可他的胸臆间却凝聚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愤怒和不甘,“他值得你这样吗?!”
    辜七觉得这问题实在可笑至极,她抬起头,眼中还噙着眼泪,讥笑道:“沈都督怕是忘了当日雪夜断桥……在沈都督不顾我生死之后,是裴池不顾一切的救我。为我舍生舍死的人不值得,难道沈都督值得?”
    沈括望着她的神色好像很遥远,像是隔了一层雾,叫人难以看透。心内翻搅,让是被什么抓住了狠狠揉搓着他的五内。如果那时候自己知道辜七就是“她”,他也定然不会弃她而去。
    可是……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缄默了片刻,沈括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低喟:“是么?”
    第128章
    二月下旬, 韶王本当离京前往藩地雍州, 却因太后娘娘突发疾病而留下伺疾几日。私下亲近的几人都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太后娘娘其实也并未生病,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给裴池在京城多留几日的幌子。
    若是以韶王妃失踪的名目则是不妥的, 容易叫人去皇帝面前以此搬弄口舌。当日知道此事的人, 太后那会就下了严令, 谁都不许声张的。可此时纵是有这借口拖延, 也是支持不了几日的。
    这日,辜七的爹安阳侯从外头回来,刚一入府便去了水光榭, 谁料裴池从下午去了皇宫就再没回来。过了不多时, 却是慧灵郡主跟过来了。他二人都是知道此事, 就这么一个女儿, 丢了哪有不着急的。
    慧灵郡主是事先使了人在外头候着, 听小厮回禀说安阳侯回来了, 便当即跟着过来了, 眼巴巴的问:“你查到什么了没有?”见她面前的人摇头,慧灵郡主忍不住垂了泪下来。
    “怎么就会查不到,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这其实也是安阳侯心中所疑惑不解的地方,宫门各处的侍卫他都使人去打探过了, 没人见过辜七出宫。那段时间, 更是连着车马也没有的。所以, 辜七绝不可能在下令封锁宫门前就离开皇宫。能将辜七带出去的那人, 也可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了。他按照着裴池的意思留心过沈括的行踪, 但这人出入皆是同往前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到天黑裴池还未回来,安阳侯便先安抚了慧灵郡主回去,自己则是继续等下去。直至后半夜,裴池才神色疲惫的回来。
    安阳侯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劲,便跟上去想要问什么,因着离得近,轻而易举就闻见了他身上带着酒味。不是太过浓烈,可却也是能叫人一下子就能闻见的。“王爷去喝酒了?”这话是包含了些许质问在里头的,如今辜七下落不明,多耽搁一刻都是让人坐立不安的。实在不应当浪费功夫去借酒消愁。
    裴池坐下支着单手闭眼揉着眉心,“沈括那边跟的怎么样?”
    “与平常无异。”安阳侯肃然出声。
    裴池低声反道:“如果人就在她府中呢?”
    安阳侯闻言脸色忽而一变,这实在是他所没有想到过的。在他心里头,辜七这回失踪全是因为她是韶王妃,是有人要对付韶王。若沈括是这件事的主使,那他将人困在自己府中不是多了一重风险么?“若是人在她府中,自然是叫人查不出的。可……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话落地,裴池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了下来,他脸色极其难看。
    这般行事,自然是不符合沈括以往做事风格的。若不是前两日,有人回禀了沈括一些事情,恐怕到这会,他也还要以为是沈括要朝着自己报仇。然而,事情却并不是如此的。沈括身边有卷奔走各地都带在身边的画卷,原本上头是个面容五官模糊的女子。而眼下,那画卷上终于是有了那女子的完整容颜——据当日密报之人阐述,画中女子同辜七的神态,一般无二。
    先前,裴池也清楚辜七和沈括的那些过往,非但是因为辜七在成亲那几日就跟自己坦白过,实际上他也是查过的。他二人虽是有所交集,可裴池不信沈括会为此动了心。何况,那画卷是早些年在辜七还未认识沈括之前,就已经在沈括身边的了。所以,裴池便只好揣测是不是因为沈括将辜七当成了那画中女子的替身。
    再往下,裴池也不敢深想了,脸色白得跟浑身鲜血都被人抽干净了一样。
    安阳侯还未过他如此神色,一时只当他是因为内疚自责才如此,刚才还怨怪他不该去喝酒的不满就全都消失了。“沈括还真是只手遮天!”安阳侯愤恨开口,“他敢动我女儿,我也定不叫他好过。”
    裴池却在这时打断了他的话,“这事我来处理。”他的口气叫让觉得不能违逆。
    可安阳侯却是皱着眉头半晌没有应声,“让沈括放人不是容易的事。多一个人,多一分力。”
    “不必。”裴池坚持,摇了摇头,“镇国公府现在不适合再牵扯进来。”那日出府碰见沈括,正是他带着大理寺的人来抓大房余下几人去问话。若是没有辜七失踪一事,镇国公府几房恐怕这会已经分了家。
    “王爷可别忘记了,她虽是韶王妃,可却也是我女儿。还望王爷做什么,都能告知一声……”
    裴池抬着眉眼看他,“不是我故意要将你屏退在外,而是这事的牵扯远非一个沈括这么简单。”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脸色渐渐冷了起来,没有一丝犹豫不决。
    安阳侯惊愕不已,不断的猜测裴池话的意思——难道这后头,还关系到皇帝?还关系到其余皇家秘事?这事后究竟还藏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安阳侯张了张口,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开口问一问。
    这时候,裴池却已经对他言语了:“的确是牵扯皇家。”他虽然面上神色变化不大,可从口中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皇家,可真是个亲情稀薄的地方。查来查去,裴池没想到这整个事件的背后,竟然是他那个所谓父皇的授意。难怪沈括能这样不动声色的将人挪出宫去,难怪裴瑰也被沦落成迷局的疑阵,只因为这一切的背后……是皇帝对他这儿子愈发不放心了。
    堂而皇之的扣下辜七这个韶王妃为人质,实在有损天子威严,可这猜疑一旦生了出来就再不能截断。皇帝流露出了这样的意思,也正是顺了沈括的心,这才有了这迷局。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贺喜将自己当差时听见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自己,若是没花那些上等酒水,只怕凭他也是丝毫想不到这些。
    血缘亲情竟可以淡漠至此。
    裴池紧紧握紧了拳头,以往他还有些迟疑,可如今最后那一点不忍都让那人给完全斩断了。既然如此……他合上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眼眸当中好似有无数锐光闪烁。
    可当权者的冷酷无情还绝非仅仅于此。到了第二日清早,一道圣旨在湿冷寒风中从次第而开的宫门传了出来。
    ——
    再说自那一晚后,沈括就没有出现在辜七面前了。
    原先的那丫鬟也叫人换了,现在跟在辜七身边伺候的是个年纪略小些的。圆脸桃腮,一团和气的模样。比起之前那个,她可是热闹性子,总是在辜七身边欢声笑语不断。可实际上,这丫鬟倒是比之前那个更为机敏的。
    不见沈括的人,辜七也不会去特意打听了。经历了那晚的事情,她倒是愈发显得坦然了。那日沈括本也是能继续强硬着灌她的汤药的,最后他却将那满满的药碗给摔在了地上。由此,辜七倒也就不怕他在饭菜中动手脚了。
    用过午饭,辜七叫丫鬟开了窗户,此刻外头的太阳正好,连着拂面的清风都叫人觉得暖融融的舒适宜人。她一手搁在窗棂上,一手以护卫的姿态轻轻覆在小腹上。虽然现在肚子还是平坦的,可这里头已经有她的孩子了。这是她和裴池的孩子。辜七低下头,唇角微微向上翘,雀跃之喜掩不住。
    “姑娘,奴婢方才外头去,听见姐妹们议论皇家又有喜事了。”小丫鬟从外头进来,一脸兴奋。
    辜七很少理会她更不同她说话,心中暗付这虽是个热闹性子,可只怕也有那些沈括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才能从她口中说的。
    这小丫鬟也仿佛摸清了可辜七不搭理自己的脾气,因而自顾自的继续道:“皇上赐了那位新封的端宁郡主给韶王做侧妃!”
    第129章
    这话叫辜七脸上神情一滞, 隔了片刻,她才侧过头去目光冷然的对着刚才说话的那丫鬟。
    丫鬟被她这视线看得心中发憷,刚才嬉笑欢快的神色就收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怎、怎么了?”
    辜七冷笑, 似是在不经意的抚了抚手指,长睫低垂:“你可知道在你之前还有个曾经服侍过的丫鬟, 她犯了错后人便不见了,这才换了你来。我知道你是个有心思的, 不过在我面前不需如此活泛……惹了我不痛快, 多的是让你消失的法子。”
    那丫鬟脸色变化,对着辜七再不似先前那般活泼伶俐。
    “告诉沈括, 以后有什么话直接了当说, 没必要弄得这么曲折。”辜七语气冰冷, 漆黑的眼眸当中也好似透着重重煞气, 周身恶寒,叫人不敢随意接她的话。
    “……”丫鬟惊愕,前几日的相处还以为这是个脾气和软只是不爱理人的, 哪晓得……是这样一个厉害女子。又听她称呼都督为沈括, 更是不敢多话,当即退了出去。
    屋子当即空了人, 而辜七却忍不住轻轻颤抖起了身子,像是从未有过的震惊在心底蔓延了开来。
    罗绛容, 罗绛容!
    她在心中反反复复念着这几个字, 纵然是深吸了几回都不能平复的心情。既然那丫鬟会说了这样的话来, 那想来这事多半是真的了。
    以往裴池身边除却她之外再没旁的人,可眼下,他又有另外一桩天子的赐婚。若是旁个什么,自然都是有回环余地的,可这回却是不同的。这天底下,又有谁能违抗皇命呢?
    到了夜间,辜七正在用晚饭,沈括便来了。他解下身上的银狐裘的披风随手递给了随伺的人,走到了辜七的对面桌前坐下,自然又有人给他添置了碗筷。
    辜七只睨了他一眼便不再多看,自顾自的用完了一顿饭。
    而那沈括却也一样不同她说话,用完饭由着人撤掉碗筷重新斟茶上来。底下人见这两人此时的架势是准备谈话的,便同样也给辜七奉了茶。那茶才刚往她面前一放,沈括忽然开口:“换一杯温水,不必搁茶叶。”
    不一会,一盏白水就放在了辜七的面前。她迟疑沈括的此种作为,可等抬起头时,眸光中依然多了几分咄咄逼人:“那些……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沈括迎着她的质问不怒反笑,唇角微勾,“就让我们看看,他值不值得你那样对待。”
    看着他这样的笑容,辜七的两抹秀眉拧得更加深了,她对着眼前这个人咬牙道:“就算是的前世我同你有过什么,我已经为你赔上了我的性命,难道还不够吗?”
    倘若沈括是能释怀的人,那就再没有眼下的这些事情了。对面的人如此问,沈括方才那一抹戏谑之色便渐渐收拢了起来。他正视着辜七,神色悲哀而复杂,有些欲言又止。
    她的话的确是令自己无可辩驳,辜七的确是因他而横死——
    “回禀都督,镇国公府辜荣那边有动静了。”
    彼时,沈括刚出宫,已经是深夜了,街上行人寥寥。
    “恩。”听见马车外面传入的声音,沈括沉声应了一下。而外头人回话的人却没有退下,反而是踌躇着又道:“事关辜家七小姐……”
    沈括依然闭着双眼,简单的吐了一个字:“说——”
    “辜荣许是发现了辜七小姐同都督的往来,对七小姐下了手。”
    沈括豁然睁开眼,“继续。”
    外头那人跟着马车继续说话,声音被压得极为低,混着马蹄声稍微隔开远些就不容易叫其余人听见了。“属下刚才一路跟踪,现在这一行人……”他的话其实并没有说完,颇是有几分戛然而止的意味。
    紧接着外头传入另一行人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都督,就是他们……这会要出城去。辜七小姐也在马车上。”刚才停止了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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