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能不能,”杨桢用一副商量的语气说,“别老黑我。”
    “不能,这是真爱……”权微拒绝得飞快,但在这里忽然顿了两秒,接着说,“的镜头。”
    杨桢想起他在家里脚踩茶几捏鸡的画面,瞬间如释重负:“那我也可以给你拍很多真爱的镜头。”
    权微本着两种自信,根本没将这个威胁放在眼里,一来杨桢是个君子,不是很善于“偷鸡摸狗”,二来他自觉帅出了361°,一般两般都黑不到他。
    每个人大概都会爱上海洋馆,因为这里是人们所能看见的,生命起源之地的冰山一角。
    巨大的豆腐鲨游走又游来,在头顶留下了一片阴影,杨桢很少拍照,但不知怎么就想留下这一刻,他箍着权微的肩膀将人拉过来,另一只手将手机伸出去,笑着下指标说:“看镜头,预备,笑。”
    权微照他说的做了,就是这个低头45°的角度实在是考验长相,权微不知道他是想让鲸鲨当背景,托着杨桢的手臂就往上抬,即使不能仰头45°望天,那么来的平视也比低头好啊。
    杨桢拒绝配合,指着头顶说:“别抬,我要照那条大鱼。”
    权微闻言又将他的胳膊拉了下去,跟他头挨头,晃着手机找角度,但结果都不如人意。
    首先是前置摄像头不如后置清晰,其次是光线暗,最后是手臂的长度有限,头顶的豆腐鲨没能整体入境,只能看见一团遥远的带斑点的黑底。
    这个时候要是有个自拍杆,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车上就有这个神器,但现在也没法出去拿,权微让杨桢站在原地,自己拿着手机面对他往后退,退到蹲下来杨桢的肋排以上和鲸鲨都在镜头里了,先照了两张存起来,接着才转头心机深沉地叫住了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小孩爸爸,请对方给自己和杨桢拍张照片。
    现在出去玩,遇到的多数人都很和善,大哥满口答应,蹲下来之后却犯了指挥病,一会儿让两人转过来一点、一会儿让左边的下巴收一点、一会儿又说等那对情侣走出去了,给他俩照个看起来没人的半身照,因为对自己要求太高,拍了半天也没拍好。
    周围有的人意识到他们在拍照,有的闪避有的缩脖子,渐渐使得两人周围空出一小块来。
    权诗诗就是这个时候看见他们的。
    菜市场的石姐有个亲戚在这个商场里卖女装,商场为了回馈店家,送了十几张海洋馆的门票,石姐看她最近心情不好,加上也想逛逛街,就邀请麻友们组了个一日游。
    权诗诗本来不想来,但待在家里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于是就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家最近乌云盖顶,她心不在焉、罗家仪闷闷不乐,左邻右舍聚着唠嗑的时候关心她是不是跟老罗吵架了,权诗诗不想泄露权微的性向,自己觉得抬不起头,也怕别人指点孩子,于是就没反驳。
    可她越是不敢说,心里就越憋得慌,一到独处的空间就想掉眼泪,反复在心里问自己怀孕的时候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才让儿子变成了这样。
    她接受不了,但想起孙少宁治疗的结果,又觉得强逼也奏不了效,只能暂时逃避地心存侥幸,希望权微只是窜错了门,胡闹完了还会走回正道上来。
    权诗诗本来想的是眼不见为净,就是没料到权微非要往她眼前凑。
    她们到的早,刚开馆十多分钟就进来了,那会儿还没什么人,看看看、拍拍拍,走到拐弯处觉得没有可看的了,就坐在石台上聊天。
    馆里是一片蓝色的天地,粼粼的水波和不急不缓的游鱼给人一种时间都慢了下来的感觉,即使坐着什么也不干也很舒服。
    直到有人说饿了,麻将天团才起身开始往外走,准备随便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再去逛街。走到中段这里的时候,权诗诗目光一凝,忽然觉得4、5米开外的那道背影分外眼熟。
    但让她内心一瞬间警铃大作的却是眼熟那人旁边的那个,如果背影真是权微的,权微又说他是同性恋,那跟他走得近的男生,很可能就是……
    喘不过来的气的感觉再度汹涌而来,权诗诗心下剧痛,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很快走到了那对后脑勺上没长眼睛、状似很亲密的两人附近。
    熟悉的人能从背影里看出很多东西来,近到这个距离,权诗诗已经不需要看脸了,她可以肯定瘦的那个就是权微,那他旁边那个呢?是他的……那什么吗?
    她想喊、想骂、想扑上去打他们没有廉耻,可是却被心里那种“终于来了”的恐惧钉在原地,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大家走得好好的,石姐见她像个炮筒一样蹿出去,觉得不对劲,追上来一句话说到一半,看到她表情那刻也懵了:“你跑这么快干啥……诶!怎么了?诗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权诗诗不想在这里发难,哮喘似的倒抽了一口气,试图压住气息说她没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权微听见背后有人喧哗,正好跪蹲的大哥拍完了照片,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猛然对上了他亲妈泪流满面的脸。
    同时,大哥过来还手机,边走近边笑:“我拍了好几张,你们看行不行?”
    权微不知道在看什么,没回应别人,杨桢只好去接手机,低头看了眼照片,第一感觉就很满意。
    大哥不愧是背着相机出门的人,取了个仰拍的角度,他被权微搭着肩膀,整个上半身都入了境,看不见其他人,整条鲸鲨也在头顶,表情也经得起放大,都在笑,看着挺幸福的。
    权微有种他妈随时都会冲上来大义灭亲的感觉,这种情况要是发生了,他的面子不算什么,但要是丢了杨桢的脸,那就是爷们儿不给力了。
    为了将这个后果扼杀在摇篮里,他松开杨桢转过来,讨巧地笑出一边梨涡,叫了声“妈”。
    权诗诗见他这会儿还有敢嬉皮笑脸,陡然感觉到了自己在他这里的分量还不如一根葱,她用尽了浑身的克制,才没有说出不该说的话:“你到这儿来、来干什么?”
    权微挡住了她往后探究的视线:“过来玩。”
    这时杨桢正忙着道谢,大哥摆摆手示意这是举手之劳。
    权诗诗想问“你跟谁一起来的”,然而出口就是一声没控制住情绪的哽咽,听着比歇斯底里更伤心。
    上次想把侄女介绍给权微、结果没成的石阿姨一看她这难过到变形的模样,心下叫了一声不好,瞬间自成一套逻辑,拍着权诗诗的后背心,一边教训一边对权微使眼神。
    “诗啊,怎么了嘛?消消气消消气,是不是小权惹你生气了?儿子嘛都是这个德行,你瞧我家那个,更不成器,比起来我们小权已经算好孩子了,有意见有气你骂他,实在不行抽他两掸子,别跟自己过不去。小权,还不过来给你妈道歉!”
    权微不肯道歉,只是放轻了嗓音哄她:“妈,有事我们回家去说,你顺口气。”
    麻将天团的余下成员这时也跟了上来,三人七嘴八舌地劝起来,众志成城地谴责权微,权诗诗在站队的鼓励里找到了一点平衡,刚抹了两把泪,感觉自己这样很丢脸,然而背对着她的人忽然回过头来,权诗诗的目光里瞬间满是不可置信。
    拍照的大哥离开以后,杨桢才得空去看背后,谁知道一转身,等着他的竟然是未来的丈母娘。
    权微的妈哭得肝颤寸断,投过来的视线先惊后恨,杨桢心里醍醐灌顶,立刻就明白了她哭成这样的原因,他有要坚守的感情,也有尊老爱幼的同理心,一时觉得十分煎熬。
    萍水相逢,杨桢其实还挺喜欢这对夫妻的,可是缘分走到这个地步,眼下看来是很难善了。
    权诗诗做梦都没想到,权微的那什么竟然是个熟人,她惊出了一个鼻涕泡,紧接着心跟这个粘液泡一起破了。
    怎么会是杨桢?权微不是整个菜场看他最不顺眼,还在自己跟老罗面前说了这人很多的坏话吗?这是造了什么破天荒的孽,两人最后竟然搞在一起了?有没有搞错?不对,这不就是搞错了吗。
    权微起初看不上杨桢,那一定、一定是杨桢倒贴的她儿子……权诗诗慌不择路,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权微无辜的台阶,思想连滚带爬就下去了,仇视地盯着杨桢,用一种手撕的架势朝他冲了过去。
    然而权微就在她跟杨桢的连线上,一个跨步用合抱的方式拦住了她,他将权诗诗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头小声对她说:“妈,我跟杨桢从在一起到现在,快4个月了,从来没有骂过他、打过他、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他是我对象,你们认就是一家人,不认就是陌生人,他怎么样归他爹妈教训,你只训得到我。”
    “我还是上次那个态度,我喜欢谁,你跟我爸就要喜欢谁。”
    第104章
    怎么喜欢啊?一个男媳妇,还欠过高利贷,人际关系乌烟瘴气的,真是想夸都没地方下口。
    权诗诗万念俱灰,在权微身上又捶又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地说:“你说的容易,可我跟你爸就是接受不了啊。”
    权微觉得她言之过早了,但这里不是能推心置腹交谈的地方,于是他在权诗诗背上安抚地拍着说:“回去说行不行?好多人在看我,家丑丢在外面就不好了。”
    权诗诗比他要脸,闻言自己从包里拿出纸巾,把眼睛周围的泪水吸掉了,红着眼睛强撑门面:“石姐对不住,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慢慢逛。”
    石姐虽然心里全是八卦,但情商在线没有多问,抓着她的手说身体要紧,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又交代权微照顾好他妈。
    权微满口答应,单手揽着太后往外走,边走边冲背后招手,杨桢已经被他们冷落半天了,老这样是要产生家庭矛盾的。
    杨桢眯着眼睛动作幅度很小地摇了下头,又指了下权诗诗,意思是他不过去,怕老人看了难受。
    聪明人懂得给大家留情面,所以受人尊重,权微觉得他对象全世界第一善解人意,笑了笑作了罢,但走一段就要回个头,看杨桢在没在后面。
    因为他老回头看,弄得权诗诗心烦意乱,有一次被他传染了,转头看见杨桢跟权微的外套一模一样,心里登时又窝了一把难以言喻的无名火,到了没什么人的地下停车场权诗诗才敢发作。
    她挡着车门,眼眶通红地对杨桢说:“我们回家,你、你别跟着我们了。”
    她是个心软的人,恶意最浓的刁难也没什么气势,眼神躲躲闪闪的,杨桢不仅没有被她吓到,反而还有点于心不忍,他冲太后笑了笑,温和地说:“不跟,我就送送你们。”
    权诗诗一拳打中了一团棉花,呆了一瞬,鉴于没什么扮白脸的经验,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权微却听不下去,糟心地拉开车门将太后往车里请,等人上了车之后自己却不立刻上去,反而是将杨桢拉到对面的停车位前讲起了小话。
    太后不想看见杨桢,罗家仪估计也要先惊掉下巴,这些通通不是欢迎和善意,杨桢就这么过去九成会受气,权微觉得这次最好还是不要带他去。
    但这个选择不该由他来做,权微犹豫了片刻,在车道上压着杨桢的肩膀,十分民主地问他:“你是想跟我回菜市场挨打,还是自己寂寞地回家?”
    杨桢即使再明事理,权诗诗的抵触终究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贸然去自讨没趣,权微的台阶给得很及时,他看着权微说:“回家不叫寂寞,叫幸福,就是挨打的话,你一个人扛得住吗?”
    权微点了下头,语出惊人:“就我这体能,一个人吊打我爸妈应该没问题。”
    杨桢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言论,可以说是把儿子当出了爷爷的气势,杨桢绷不住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胳膊说:“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吧。”
    权微“嗯”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折回来,一把将杨桢抱了个满怀。
    他今天可以说是亏大了,浪漫的双人游夭折了不说,还要回家被棒打鸳鸯,简直就是双输。
    权诗诗还在对面的车里看着,杨桢没有回抱他,只是说:“怎么?舍不得我?”
    权微胡说八道:“你想多了,舍不得汉子套不得娘,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就是自己不高兴,用这种方式通知一下你。”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杨桢故意触他的霉头说:“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感觉到你不高兴。”
    “所以我才通知你,”权微抱着他晃了晃,催促道,“快点安慰我,我赶时间。”
    权微很少藏情绪,所以他们吵不起来,杨桢被他这么一闹,被权诗诗影响的情绪顷刻被搅乱,哭笑不得地说:“安慰安慰,别生气,晚上带你去逛夜市,你上次不是说想赌核桃吗?今天就去。”
    “什么时候去都行,骗你的,我没什么好气的,”权微在他颈侧蹭了一下,说,“我就是怕你不高兴,又不好意思说,就给你做个正确的示范。”
    杨桢心口发暖,认真地说:“知道了,我没生气,有得有失,可能是你对我太好了,家里人再不来制造点困难,老天爷估计都看不下去。其实也不算什么困难,你妈心软,也没有给我难堪,过一阵子可能就好了。我真没事,阿姨在看了,你别让她老等。”
    “我们杨桢就是大度,”权微拍完马屁就松开了他,但没忘记随时揩油,用指头趁机搓了下他有点冰的耳垂,语气忽然正经起来,“我妈今天态度不好,对不住你,等以后关系改善了,我让她给你道歉。”
    杨桢摇了下头,不觉得这算个需要放在心上的事。
    权微没再强调,心里却觉得十分必要,道个歉又不会少块肉,什么尊敬长辈、拉不下脸,都是惯的。
    他们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回家了又冷锅冷灶的,麻烦不说,总觉得有点凄凉,权微给自己加戏说:“你自己找东西吃,要是没有我,不知道吃什么,就去少宁家里蹭完饭了再回去。”
    杨桢跟孙少宁的交情还没有好到可以将人当烧火丫头来使唤的地步,闻言就拒绝道:“下次一起去蹭,我回去吃,吃完正好去看看小方。”
    有事干就不会胡思乱想,权微觉得这样也行,正琢磨手机就震了起来,他翻起来一看,发现是给杨桢叫的快车到了。
    把对象丢在大马路上这种行为太丧心病狂了,可是权微自己又没条件送,只能请个不认识的司机先来救个场。
    杨桢未必就缺他这点打车费,但这是一个态度,虽然什么事都不可能做到两全其美,但他费过心,起码比听之任之要好一点。
    路上权诗诗一直低着头在折腾手机,不用想都是在打小报告,回到筒子楼的老家,一开门静得过分,果然是满屋子的低气压。
    罗家仪仰躺在沙发上,听见动静了也不睁眼,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向来干净的下巴上露着胡茬,精气神也差了许多。
    权诗诗为了出门,穿了一堆紧身的衣服,到了家就钻卧室里去换家居服了。
    权微换上拖鞋来到沙发前,叫了声“爸”,然后坐下了。
    罗家仪像是睡着了,好一会儿没回应,权微也不急,靠在椅背上给杨桢发消息,问他到家没。
    海洋馆离海内更近一些,杨桢还没到,更没想到回家接受质问的权微竟然还有闲工夫发消息,登时就松了口气,输入道:马上到,你那边情况怎么样?紧张吗?
    权微如实交代:不紧张,没人搭理我。
    然而这个flag刚立完,装睡的罗家仪就睁开了眼睛,忽然问道:“你4个月前就有了……有了男朋友,为什么一直没跟我和你妈提过?”
    其实这话里有水分,4个月前杨桢刚住进家里来,他们的关系才开始破冰,权微这么说,只是用来忽悠权诗诗,免得她说相处太短不了解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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