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界石。”竹生问,“在哪里能找到界石?”
    树翁答道:“凡……人……界……,没……有……。”
    竹生沉默了一会儿,问:“有没有别的方法,能打开界门?或者让这边的人穿越到九寰大陆去?”
    树翁斩钉截铁的答道:“没……有。”
    说不上失望,这答案在预料之中。竹生只是来求证一下。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那岩壁。十五年前,她便是穿过这岩壁上开启的界门,来到这个凡人界的。
    手忽然被牵住,竹生转头,苍瞳墨绿的眸子正望着她。
    “我……陪……你……”苍瞳道。
    苍瞳说话和树翁说话,简直有的一拼。竹生失笑,握住苍瞳的手,道:“好。”
    “树翁。”竹生转头,意欲和树翁道别,一个念头忽然浮上心头。她改口道:“到底是什么人,把凡人界从九寰割裂并隔绝开?”
    “当……然……是……”树翁道,“长……天……神……君……啊……”
    这个答案意外吗?
    能被称为神君的男人,能令妖族之王俯首的男人,竹生竟然觉得……一点也不意外。
    但她还是想知道。她问:“他,为了什么?”
    树翁巨大的眼睛看了竹生片刻,才缓缓答道:“为……了……守……护……你……们……啊……”
    树翁说完,闭上了眼睛,抿起嘴唇。几息之间,就仿佛突然从竹生眼前消失了一样。要睁大眼睛仔细看,才能从嶙峋的岩壁中看出他的轮廓。
    竹生领悟树翁终结了这场对话。
    树翁活了至少万年以上,却竟然会因为她最后的问题而生她的气,不愿再同她说话。长天神君,看来……魅力真的很大。
    竹生扯扯嘴角,牵住苍瞳的手道:“我们走吧。”
    苍瞳揽住她的腰,两人几息间就回到了刻着箭头的巨岩旁。苍瞳将她放下。
    竹生还奇怪苍瞳为什么不直接与大家汇合,手臂一紧,就被苍瞳扯进了怀里。苍瞳低下来头来……竹生就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两人已在祖窍中。
    苍瞳面孔模糊,只有眼睛清晰。他问:“你认识长天?”
    竹生诧异,反问:“你认识他?”
    苍瞳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她。竹生便答道:“我认识他转世之人。”
    苍瞳盯着她:“是他以你养火吗?”
    竹生屏住呼吸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吐出口气,轻声道:“不是。他只是个单纯的年轻人,他待我很好。”
    她在维护长天的转世之人吗?苍瞳有些苦涩。他沉默了片刻,道:“告诉我错待你的人的名字。总有一天,为你报仇。”
    竹生既然能穿过界门,来到凡人界,就意味着别的修士也能。或许便会有人带着界石作为回程的车票。等到那样的一个人,捉住他,夺取界石,便可以回去大九寰了。
    但苍瞳寿命无限,他必然能等到那一天,竹生却未必。所以苍瞳的承诺是“总有一天”。竹生听懂了。
    但竹生摇了摇头。
    “认真论起来……也不算是仇。”她说,“有付出,也有得到。更像……是场交易吧。只不过,我是其中弱势的一方。交易与否,如何交易,由不得我。”
    苍瞳生出心疼之感,他上前一步,将竹生圈在了怀中,轻轻抱住。
    竹生贴着他胸膛,听着他神魂拟出来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很平稳,很有力。
    苍瞳生前,一定……是很强壮的男人吧?
    竹生缓缓的道:“只是,那种没有选择,无力反抗……对方,还觉得是在恩赐你的感觉,实在……”
    她闭上眼睛:“实在,令我心中生恨……”
    她袒露了心声。
    苍瞳平稳、有力的心脏跳动声,戛然而止。
    第125章 125
    范深这次也跟着过来, 其实是有别的事要办。他是来运两批宝贝的。这些“宝贝”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书。
    一批是当年离家时, 不便携带,便藏在范宅和毛宅中的两家藏书。这次范深回来, 把他们全起了出来。那些书范深都能默出来, 但那只是副本。许多原本都是珍贵的古籍,还有许多上面有先人写下的批注。那些东西的价值, 都远远超过了书本身的价值。
    范家和毛家都早就挖出了结实的地窖,将那些书籍秘密收藏。防水的油布和家传的秘药,保证了纸张不腐、不惧虫鼠, 保存完好。
    竹生兑现了诺言, 亲至范老先生墓前给老先生上了香。还给毛老先生和欣娘也上了香。
    在欣娘的墓旁, 范深给莹娘立了衣冠冢。
    竹生欲言又止。
    范深道:“君何踌躇, 有话直讲便是了。”
    竹生叹道:“先生身边,也该有个人照料起居。”
    自莹娘去后, 范深未再续弦。竹生听说, 他没有情人, 身边连侍婢都不用。这种苦行僧般禁欲的生活方式令人不解, 甚至一度有人误会范伯常好龙阳, 为了讨好他,还送去美貌的少年。
    范深摇头道:“寻常女子,心思太多。你若对她们严厉,不免觉得可怜。可若对她们和善些,偏又总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我一生有限, 想要做的事很多。”他道,“没有时间把心思放在应对她们上。”
    竹生道:“可先生还劝我纳美。”
    “君王子嗣,国之重事。”
    “口舌之利,我不及先生。先生最是会说。”竹生早看穿真相,“先生不过是眼界太高,寻常女子入不了眼罢了。”
    范深微微一笑。
    “我和欣娘青梅竹马,成亲后亦琴瑟和鸣。上天赐我一妻如此,我甚知足。”他望着欣娘、莹娘的墓道,“不料生命脆弱至斯,欣娘说去就去了。我为她守了一年,家父来跟我说,希望我续弦。我当时便说,如要续弦,除却莹娘,不作他想。”
    实是寻常女子,范深再看不入眼。
    范深范伯常这个人,看起来温润如玉,接人待物常使人如沐春风,为他的风度倾倒折服。实则这个男人啊……真是骄傲到了骨子里了。
    “那先生……不会寂寞吗?”竹生道。
    “竹生,会觉得寂寞吗?”范深问。当他唤她“竹生”的时候,他与她便不是君臣,而是朋友,知己,男人和女人。
    竹生看着坟上新土,没有回答。
    范深目光微动。
    单作为朋友甚至长辈,他会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让竹生也能品尝两个人不仅相悦而且相知,时时刻刻心意相通的美好。但作为臣子,他又切切希望这世上不要有一个男人,会对竹生造成这么强烈的影响。
    “我不会。”范深道,“我每日在晨光中醒来,想到要入宫去见你,站在舆图前指点江山,看着案牍之上累积的奏表,每一份都牵扯着无数百姓未来的生活,与数不清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我就不会觉得寂寞。正相反……”
    他道:“想到我和你定下的每一条国策,都会影响这片大陆,我就感觉热血沸腾,简直如同年轻了十岁。”
    竹生看了他一眼,哂道:“男人!”
    范深叹道:“女人……”
    范深要运走的另外一批书,在前天佑皇宫,也就是前前乌陵王宫里。
    “逍遥侯为人颇为不羁,只爱充作读书人这一点,实在是个大优点。”范深喜气洋洋的道。
    竹生莞尔。
    许国算是这大陆上历史最长久的国家了。相比其他国家的王室,许国皇宫中的藏书更加丰富、古老且珍贵。当年朝阳城毁于一旦,许多古籍都毁了,抢救出的只是一小部分。再加上乌陵王二三十年的收藏,重金收购、求书,才有了后来乌陵王宫的藏书。
    这也是老乌陵王被许多读书人颂扬的一个原因。便是范深当年,都是先想着去投奔乌陵的,谁知世事多变,老王已经故去,乌陵祸起萧墙。
    天佑这个人,常常喜欢装装斯文人。所以当初接手王宫的时候,幕僚们进言,他便听了,特意拨了人拨了银钱,着人好生看管那些藏书。
    这才得了范深一句“大优点”。
    毕竟范伯常这样气度如山的男人,得了乌陵藏书,都激动得失了常态。
    待许国境内全部平定,七刀护送他们押着这两批书回了盛日城。这一趟许国之行,收益颇多。
    然而最最珍贵的、让所有人都惊喜的收获,却是在班师回朝的路上,竹君忽然食欲不振,闻腥气作呕。
    竹君二十八岁这一年,终于有孕。
    王嗣之父,便是竹君麾下杀将,赵锋赵敛之。消息传至各军,上下皆是一片欢腾,人心大定。
    还在陈国战线的韩毅将军听闻消息,拍着马鞍对副将感叹道:“我们澎国的根基,终于稳了。”
    盛日城中,国相范伯常、振威将军赵敛之率文武众官奏请竹君称帝。
    竹君终于十二章衮服加身,登基称帝,是为大澎开国女帝。
    范伯常依旧为相,加封开国伯。大澎采用多相制,范伯常之下,有四位副相,范翎赫然在列。
    范翎身在服紫之列,在其之下,朱衣、绿袍、皂衫,皆有女官女吏。澎国上下,已经不觉有异。
    诸将军亦升品级,加封侯爵。开国候赵敛之依然为武将之首,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更让人侧目的身份——皇嗣之父。
    盛日城终定为澎国都城,城中皇宫,去了旧名,另起新名。在报上来的名字中,女帝独爱“长宁”二字,遂改名“长宁宫”。
    女帝坐拥前邯、丰、许、陈四国疆土,民富国盛,兵强马壮,霸主之姿已显露无疑。
    大陆之上,诸国或惶惶,或警惕,或畏惧。
    有相邻小国皇帝去帝位,贬损仪制,自降为王,又撤去殿顶鸱吻,以示尊奉邻国女帝。更有数国前来恭贺女帝登基时除了递上国书、贺礼,还承诺岁岁纳贡以求自保。
    盛日城的长宁宫,第一次开国宴,宴请各国使臣。
    各国使臣多是风仪过人,反应机敏,口舌便给之人,亦有皇子、王子亲来的。只有一国例外,来的是位公主。
    这位公主照着国内习俗,居于席位之上,亦头戴幂篱。细细的朦胧白纱笼着她整个人,别人看不清她,她看旁人倒还好些。
    隔着白纱,她凝目观察那位女帝,女帝的风姿果然令人倾倒,并不是传说中或者五大三粗,壮如男子,或者天生媚骨,祸国祸民的妖姬模样。
    女帝生得十分美丽,但她的美貌反而是她身上最不重要的东西。公主记得自己第一眼看见女帝,根本没有注意她的美貌,直接便为她眉间气度所摄,不敢直视。此时悄悄观察,更是倾倒不已,心下暗暗忖度,世上怎么竟有女子会有这样的气度。她亦是公主,平时自觉高贵,此时仰望女帝,却觉得远如山峦,高不可攀。
    传言女帝已经有孕,果不其然。礼服将腰束在了胸下,裙摆放开,隐隐能看出小腹隆起。
    女帝说了几句场面话,与众人举杯,不过沾沾唇示意一下,便退场了。都知女帝有孕,谁敢令她作陪,众位丞相和外宾都起身恭送。
    大人物退场,宴席才真正开始。国相范伯常带着几位副相招待各国来使。
    先前公主全副身心都被女帝吸引,待得女帝离去,她却又被对面一人吸引。
    那人紫袍玉带,丞相服制。只诸位丞相中,只这人衣袍与旁人不同。那衣袍显然是特制,你一眼看去,便知是丞相服色,然你一眼看去,也知……那是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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