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这样。原来变的不止是他,连我的性子,也好像变了一些。”
    算了。
    算了!
    既然人不愿意跟他走,他心里不爽快,也懒得再勉强了。毕竟,他从不愿意在同一个地方长久地停留。
    埃迪走了。
    走得潇洒之极,毫无留恋。
    不过……走之前,他在高峰之巅稍作停留,思来想去,还是多管了一次闲事。
    飞雪无法触碰他的银发,丢掉披风后,他新换上的风衣在冰寒刺骨的风中肆意地摇曳,而这个肆意妄为的男人,就这样,向茫茫一片的高空伸出了手:
    “来吧,卢卡斯。”
    他的鹰破开冰寒的屏障飞来,他就在这时,往平和的嗓音中,额外加了一丝阴戾:
    “飞得再高些,去这个世界的尽头,给一同把艾尔利忘了的那所谓的世界意识提个醒。”
    埃迪对“英灵”这种东西……好吧,他对英灵没什么好感,这是早就已经说过的。
    但是。
    人类会在死亡后慢慢被遗忘,而英灵却能够长存。
    如果不出意外,回到这里的艾尔利便是最普通不过的人类,他会死,而死亡之后,就是又一次终结。
    “告诉它们——我的艾尔利,虽然特别天真,还很容易被骗,但他,也不是没有人护的。”
    “他以己身陷入无尽虚无为代价,拯救了人类,仅凭此功绩,难道,还不能让他再一次,成为英灵?”
    ——已经不再属于我的妻呀……活下去吧,永远地活下去吧,不会再有人把你遗忘。去找吧,安心地寻找吧,想做的事情,想要的东西,还有,在你心中可以代替我的人。
    ——啧,梅林那个混球就算了,有一种被耶底底亚和吉尔伽美什、奥兹曼迪亚斯一起撬了墙角的感觉……不爽,太不爽了。
    他果然,还是有些舍不得啊。
    第103章 番外2·1
    番外2·高文
    得到的那两封信, 第一个去了特异点的他沉默着回到迦勒底,也就一起带了回来。
    其中一封信,是写给王的。
    信封上面用清秀干净的字迹写着,给阿尔托莉雅。他没有把这封信拆开,而是完完整整地转交给了王。
    转交的时候,视线在信封表面的字迹上不经意地一触,就宛若触电一般极其狼狈地移开, 他不敢多看,若是想要让自己的心不再疼痛,更不能顺着这悲痛细想下去。
    可他还是得想, 他大概,不得不去想。
    光是这能算作字的主人真的存在过的苍白而冰冷的证明,就足以让他在最初的愣怔过后痛苦不堪,等到再拆开信, 看到里面真正的内容,那痛苦就以让人难以控制更加猝不及防的速度扩散了。
    即使距离他自己看信已经过去了好一阵, 他表面上恢复了平静,看上去情绪也还算稳定……
    “……”
    他让自己的视线移开,却下意识地让其落到王的脸上。
    少女模样的王啊,坚强而稳重的王啊, 她最开始从他口中听完事情的经过时,也不由得一愣。然后,就像他那时一样,她拆开了信, 展开了信纸。
    目光缓慢地扫过,时间的流逝在不知不觉冷凝下来的气氛里显得不那么明显。究竟是从读完第一行、第二行那一刻开始的,还是慢慢地,一直到将这一整封不算长的信全部看完那一刻呢?
    不清楚,分不出来。
    总而言之,王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依旧是迷茫,不知所措的。她说,她不记得,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个人完全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却像是确实出现过一样,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
    但是,又为什么……
    为什么——王啊,为什么没有任何记忆的您,也会泪流满面。
    “和我一样。”
    “就和刚才的我,一模一样。”
    *****
    就像每一个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样珍宝、却又无从找回的可怜的人那样,他也陷入了一时间难以脱离的泥沼。
    向同伴们请罪——他可能暂时不能与大家并肩作战,以现在这般的精神状态,恐怕无法在战斗中发挥正常的作用。
    向御主请罪,并且请求得到一段时间的假期——原因就如上,他可能,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地方好好地放松,好好地回忆一下。
    他的御主沉默了一会儿,理所应当地表示了理解,也批准了他的暂时假期。但是,御主看向他的眼神颇有几分悲哀,像是想哭,又顾及到他的心情,拼命地忍住了。
    “虽然我想建议你再等等,接下来还有四个特异点没有去,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的关于……那个人的线索,但是,高文卿……”
    御主允许了:“你去吧!如果找到了线索我会让兰斯洛特他们过来告诉你的。这一段时间,请你,好好休息吧。”
    对于御主的理解,他无比地感激。也幸好有这份感激,稍稍地冲淡了压在心头难以纾解、只会越来越重的沉郁。
    他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就又去了那个异世界的特异点。
    本来说要修复特异点,但修复的方式是要将他与那个世界连接在一起的微弱的“绳索”截断,这怎么能行?所以,特异点就这样保留下来了。
    他最先去找的,是在王的墓前遇到的那两个年轻人,因为总觉得,要想距离那个被他遗忘的人近一点、再近一点,只能从还拥有那份记忆的人们那里寻找。
    年轻人之一,也就是千里迢迢将信带到英国的那个有心的夫人,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来一样,打开家门看到莫名有些拘谨的他之后,不仅一点儿也不意外,还相当热情地接待了他,让他进来。
    他……确实是有些拘谨的,而且,还有一些尴尬。
    因为,在那一次无意间撞见的时候,千代夫人的丈夫,据说当过他与诸卿的master的梅太郎先生已然明确表示拒绝再为他提供住宿和饮食——咳、咳咳,所以说,他其实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到访可能会让梅太郎先生不高兴,但还是厚着脸皮找上门的。
    “呀呀,亲——爱的!不要对客人这么没礼貌啦,高文先生难得来一次,不要再记十年前他们吃穷你还把我吓得晕过去的仇……咳咳咳!没什么没什么我们一家都超——欢迎高文先生你来作客!”
    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其实千代夫人对他(还有目前在迦勒底蹭吃蹭喝的某些同僚)也颇有几分哀怨之心啊。
    嗯,事到如今,就算不是错觉,他也只能继续厚着脸皮当做没发现了。
    坐进这对新人夫妇的家中,千代夫人为他和也在沙发坐下的梅太郎先生端来了茶水。然而,在面面相觑——其实是他单纯被野崎梅太郎死死盯着——了半晌之后,这个家的男主人终于说话了:
    “果然一点也没变啊,我还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错,特意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了十年前的照片来对照。”
    被打量了这么长时间,他反倒从尴尬之中解脱出来了一些,毕竟梅太郎先生没有真的拒绝招待他。嘴上还说着:“是的,因为是英灵,外貌上面不会有变化——呃?”
    他突然愣了一下。
    愣完,噌地站了起来,先还含蓄平静的面庞之上,双眼猛地瞪大:“梅太郎先生,假设我没有听错,你刚才说——找出了,十年前的照片?”
    野崎梅太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将他脸上那些快要克制不住的震惊和激动尽收眼底。
    “嗯,十年前的照片。”这个表情很少有变化的年轻人偏过头,“本来以为搬家的时候弄丢了,结果度完蜜月回来,千代闹着非要找——找到了,你自己拿着看吧。”
    正好这时候,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野崎千代的身影。
    她抱着看起来颇有几分沉重的相册从卧室中走去,将相册翻开,直直翻到了最后一页。目光落在最后一页上唯一的那张老照片上,不知怎么,重新再把这张照片看了看,她的嘴角先是上扬,似乎有些想笑,但很久,眉宇间隐隐浮现出了一丝怀念,更多的,又有几分伤感。
    “高文先生,你看。”
    野崎千代把整个相册递给了不知何时已经浑身僵硬的他。
    他抬手接过,感到这相册出奇地重。太重了,比不久前接过那两封信时还要重,差点让他承受不住而脱手。
    可他到底还是接住了,手指虽然在细微地颤抖,但接得很稳。
    这个时候,他也看见十年前留下的这张照片的内容了。
    奇怪的背景,奇怪的装束——这些都不重要,他的视线已在第一时间被其中一道人影吸引,再也移不开去。照片里的其他人,其他的事物,似乎都在这一刻如褪色般尽数消去,只留下了……
    那个人。
    还有,在属于“过去”的时间和被泯灭的“空间”里,用极其温柔的眼神注视着那个人的——他自己。
    “那个时候,你们策划开了一家女仆咖啡店,为什么是女仆呢……咳,这就是梅太郎的错了!请务必原谅他的年少无知!”
    “caster先生也在那里给你们帮忙。这张照片,是你们走之前,一个叫做梅林的魔术师悄悄留给我们的,说是给我们留一个纪念……”
    在因为思绪的沉沦而逐渐安静下来的世界里,唯一还能回荡的,就只有女人那轻柔之中,夹杂着深深伤感的话音:
    “突然之间得知在另一个世界的caster先生不见了,消失了,所有人都忘了他,这实在是……”
    “回忆在我们的心里就行了,这张照片,如果能够帮上你的忙。高文先生,你就把它带走吧。”
    *****
    他真的带走了那张照片,这一回,除了原本就有的对御主的感激,又多了对野崎夫妇的感谢。
    在带着照片漫无目的地行走的时候,他忍不住在想,自己真的很幸运,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理解,还能从为他提供帮助的好心的人手中,得到如此重要的……
    “穿上女仆装的样子可真是惨不忍睹啊,居然敢这么尝试,就不怕让他笑话吗,这个‘我’?”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指轻轻点了点照片中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
    脸上是在笑,可偶然间路过这里的人看到他,只会觉得,这个呆呆地望着照片发呆的金发蓝眼的外国人,分明像是在哭。
    “完全摸不着头绪。”
    “不知道啊……不知道要怎么找,又要去哪里找。怎么会忘记呢?在看到照片之前,仅仅只有字迹就能让我这么痛苦不堪的人,我不应该忘记的啊。”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仅仅是对如何“寻找”毫无思路,更加绝望的是,他对那个人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识的,不知道他们有过怎样的故事,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不知道那个人有什么喜好,更不知道,他是怎么爱上他的……
    ——啊,就是“爱”。
    他目前所拥有的,就只有失去一切记忆后还在勉强顽抗的感情了,连那个人的样貌,都是从照片上知晓的,不能算数。
    他只有这份“爱”。
    他只知道,他爱着他。
    就像是他对之后来传递情报的贝德维尔卿、特里斯坦卿,还有兰斯洛特卿都一遍又一遍说过的那样:“如果这不是亲身经历,激烈的情感未能在我的胸口流淌,反复提醒我一定要找到,我怕是早以为我疯了,会对像是梦一样虚无缥缈的人那么在意。”
    “不要这么说了,高文卿,你的痛苦,我们及时无法感同身受,也都能体会到。再即使,你们拥有的感情并不是同一种,可王那边,她的悲痛同样不比你少。”
    贝德维尔卿将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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