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玉石的色泽通透度,还是精致的雕工,还是青梅果实的形状,很容易看出,这和那颗吊坠,是出自同一块石料,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的母亲婚前的名字是安娜斯塔西娅·梅兹洛娃,是石油寡头梅兹洛夫的女儿。”
    伯爵夫人情绪稍微镇定,娓娓道来。
    “在俄罗斯,寡头的崛起与没落,和政局是密不可分的。当年正值冷战时期,出于一些政治上的考量,外祖父将母亲送去了中国学习。然而几年后,那里的动荡开始了……”
    “母亲不肯回去,让外祖父十分生气。他派了人,强行把母亲接了回去。我的外祖父……”
    她抿了口茶,思考着措辞,“他是一个比较严酷的人,对他所认为的不稳定因素,他不会心慈手软。母亲始终没让任何人知道她留下了一个孩子,在那之后,外祖父安排她嫁给了我父亲。”
    “几年前,母亲开始出现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渐渐地,她遗忘了一切,包括我。”
    说到这里,公爵夫人的声音哽咽,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整个人开始呈现出一种惊惶不安的状态。
    “嘘……没事的,亲爱的,没事的……”公爵揽过她的肩,温柔地轻声拍哄着她。他感激地接过梅衫衫递过来的热茶,让夫人喝了几口。
    好在夫人的焦虑发作很快过去,她继续道,“可是三五不时地,她又会突然清醒,说一些要找儿子的话。要知道,我是独女——至少,我一直以为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她的语言能力已经严重退化,只能时不时蹦出几个意义不明的词。”
    “我把她的话都记下来,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拼凑出我刚才告诉你们的这些。”
    她拿起玉牌和吊坠,“母亲的病情每况愈下,我想找到哥哥,让她能再次见到他,只是苦于没有线索。我翻遍了母亲的东西,终于找到那张照片,和这块翡翠。”
    “我请教过中文老师,他告诉我,‘梅兹洛娃’的前两个字,发音接近‘梅子’,我想,这可能是她的爱人送给她的,那张她的旧照,也可能是那个人拍的。”
    “可是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线索——没有名字,没有照片,根本无从找起。亨利和我甚至联系了各大基因比对寻亲机构,都一无所获。”
    “可母亲已经不能等了……”夫人的泪水扑簌下落,“医生说,可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伯爵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接过话头,“好在蒙天有幸,今天让我们得知了你的下落。”他看着梅衫衫,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期盼,“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去看看安娜吗?还有你的父亲……”
    为了满足一个垂危老人的愿望,伯爵夫妇的这份真心,足以让任何人动容。
    梅衫衫点头,“当然可以,只是……你们不需要再确认一下吗?而且……”她咬了咬唇,“我父亲,已经不在了。”
    夫人的脸白了白,又落下泪来。
    “确认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周瑾发话道,“就算是弄错了,你们也算是有缘了,自然应该要去看望的。赶早不赶晚,我让人备车。”
    ……
    细雪静静地不断飘落,房檐上、地上的雪越积越厚。病房里温暖如春,床头桌子上,插着一束百合,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病床上,皱纹爬满了她白皙的面容,轮廓中却仍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韵致。见有人进来,她呆呆地睁着略显浑浊的眼睛,眼中满是迷茫和陌生。
    阿尔茨海默病到了后期,记不得事情,甚至连自己最亲的亲人都遗忘了。
    伯爵夫妇问候老人,没有得到任何的反应。卫修鼓励地捏了捏梅衫衫的手,牵着她上前。
    “祖母,您好,”梅衫衫微笑着,柔声道,“我是梅衫衫,是梅洛的女儿。很高兴见到您。”
    安娜仍然没有反应。
    梅衫衫紧了紧和卫修交握着的手,对安娜介绍,“这是卫修,是我的未婚夫。”
    安娜空洞的目光落在他们十指紧扣着的手上,又机械地移开,闭上了眼睛。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她不会给出反应了的时候,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
    “洛……洛……”她含糊地发出这个单音节字。
    “爸爸也一直记挂着您呢,”梅衫衫在床头蹲下,拉住她的手,“他一直说,祖母是最美丽最温柔的女人,他果然没有骗我。”
    安娜睁开眼睛,看着她。浑浊的碧蓝,与澄澈的暗蓝相对,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这一瞬间,唯有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像是共振一般,在安娜麻木的茫然中引起了一丝波动。
    “啊……”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受损的表述能力让她无法找到言语,只能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音节。
    她开始暴躁了起来,手臂挥动,卫修眼疾手快地将梅衫衫拉了过来,护在怀里。
    伯爵正要叫护士来安抚她,可看见卫修保护梅衫衫的动作,安娜奇异地重新平静了下来,暴躁消失,面上甚至露出了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她笑了!”伯爵夫人捂住嘴巴,像是怕惊扰到这个微笑,声音低不可闻地对伯爵说,“妈妈笑了!”
    伯爵拥住她,点点头,“妈妈一定知道,这是她的孙女。”
    ……
    看望完安娜出来,天已经黑了下来。
    晚间寒冷,卫修帮梅衫衫系好围巾,戴上手套,却被她扯下来了一只。
    光着的那只手拉起他的手,放到他的大衣兜里,她眨眨眼睛,“这只手要牵着的。”
    她的小脸埋在毛绒绒的围巾中,只露出一双澄澈杏眸,灵动眸光中,映着的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
    卫修情不自禁,俯首亲吻她。
    街边商店里飘出圣诞歌的欢快旋律,树木被圣诞灯饰妆点着,七彩灯光映照在皑皑白雪上,白雪也幻化出无穷的色彩。
    年轻男人身材高大,一身质感挺括的大衣更将他衬托得帅气挺拔;怀中女人娇小玲珑,被他珍惜地亲吻着,那份甜蜜的柔情,仿佛能让经年的积雪都尽数融化。
    行人络绎,瞥见这一幕,无法不被浓浓爱意感染,露出善意的微笑。
    “真没想到,我还有个姑姑,还能见到祖母。”
    梅衫衫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套上融化,感慨道,“人的一生,实在太短暂了,有太多的东西,都留不住。”
    卫修说:“正因为短暂,才更要和所爱的人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错过。”
    “万一我像祖母一样,也把你忘了呢?”梅衫衫想象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敢忘试试?”卫修瞪她,“我每天缠着你,让你晚上入睡前最后一个看到的是我,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也是我,每天跟你说一千一万遍爱你……追到下辈子去,还继续缠着你,才不给你忘记的机会!”
    梅衫衫扑哧笑了,心中那股沉重消散了不少。
    她怕怕道,“完了完了!看来我身边,要永远跟着一只卫小鸭了!”
    “……是大卫!”卫修恼得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
    “咚——咚——”
    浑厚的钟声响起,循声望去,原来在前方街道的拐角处,有一间教堂。
    平安夜,教堂按惯例有弥撒。
    梅衫衫并不信教,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去教堂看看。她想做的任何事,卫修自然愿意满足。
    更何况……
    他手腕划过侧面的裤兜,四方的小盒子在里面,很有存在感。
    这间教堂不小,高高的穹顶上,装饰着彩色玻璃。前方竖立着一个高大的十字架,唱诗班的孩子们在牧师的指挥下,吟唱着《奇异恩典》。
    里面坐满了人,他们站在后方聆听。待到牧师开始讲经,他们悄声退了出去,漫步缓行着,绕到了教堂后方。
    后方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地面铺满了积雪,而此刻,在平整的雪面上,却开满了火红的玫瑰花。
    热情的玫瑰几乎开满了整个庭院,拼成一个巨大的心形。
    “这是……”梅衫衫张大了眼眸。
    她转头,只见卫修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修修:求完婚直接再进教堂结婚,完美!计划通√
    完结倒计时啦~有点舍不得美(梅)味(卫)夫妇嗷
    ☆、lxxix
    chapter 79
    虽然被她抢了先,但他显然仍打算正式地向她求婚。
    半跪在她身前, 卫修的一只手依然牵着她, 一秒也不愿放开。另一手的掌心里, 是一个打开的绒面小盒子,盒中嵌着的戒指上, 一颗泪滴形的蓝钻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嫁给我,好吗?”他仰头凝视着她, “我会一直爱你, 这辈子, 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们永远不分开。”
    白雪折射着教堂的灯光, 给大男孩漂亮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柔和朦胧的光晕。他身后, 雪中火红的玫瑰张扬热烈, 一如他炙热的爱意。
    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教堂顶端的十字架下面,被亮光包裹着的她的倒影。他专注的目光,虔诚得仿佛她就是他的信仰, 是他的amazing grace。
    梅衫衫的视线一下子模糊。
    泪光闪动,她点头,用力想拉他起来, “我答应,你快起来,地上好凉……”
    她的嗓音带着点哽咽, 卫修起身,俯首吻去她眼梢的泪珠。
    “别哭,”他拥住她,“看到你流泪,我的心都要碎了,哪怕是感动的也不行。”
    梅衫衫鼻头红通通的,咕哝,“怎么可能不感动嘛……”
    卫修轻笑,拉起她的手,一根根吻过她玉葱般的手指,像是举行仪式般,虔诚地将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独一无二的通透蓝钻,如同广阔深邃的大海,又像神女的一滴泪珠,光辉熠熠。可在他看来,仍然不及她盈盈眼眸的万分之一。
    忽然听她说:“卫修,谢谢你。”
    “嗯?谢我什么?”他不解。
    “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梅衫衫环着他腰的手臂收紧,脸颊眷恋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谢谢你没有放弃,不然,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什么。”
    “我敢死缠烂打,还不是你给了我勇气?”卫修亲亲她的发顶,满心柔情,“我能感受到,你对我是有感觉的,所以如果一定要谢,还是应该谢谢你,愿意喜欢我,愿意相信我。”
    即便是舅舅外婆,当年为他善后时,也以为事情是他做下的。可在他头顶污名,声名狼藉的时候,只有她愿意选择相信他。
    后来,面对姜雨芹的疑虑,她依然坚定。她相信他的感情,信任他的承诺,从不曾动摇过。
    梅衫衫破涕为笑,“所以继互吹之后,我们又要开启互谢模式了吗?”
    卫修亲她,“还有互亲,”在她胸口摸了一把,“互摸,”大手一路向下,“互……”
    “……小流氓!”梅衫衫按住他的手,红着脸嗔他,“上帝他老人家看着呢,正经点!”
    “他老人家见过世面的,这点不正经算什么?”
    卫修振振有词,又抱着她撒娇地轻晃,“老婆……都在教堂门口了,不如进去结个婚?”
    “你想得美!没有婚纱,没有‘旧的、新的、借来的、蓝色的’——噢,”梅衫衫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鸽子蛋,“好吧,蓝色的算是有了——四缺三,牧师会把你打出来的。”
    见他沮丧,她又不忍心,“我听说牧师可以给予blessing,要不我们去问问,可不可以给我们神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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