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你们两个,别在我们这些单身汉面前秀恩爱。”小舅嚷道,“快买定离手啦,大哥你赔定了啊。”
    二舅唇角露出一抹微笑:“那我陪大哥押武安侯。”
    “喂,”小舅忿忿不满,“你们这些中朝官员,不要给我那么大压力好不好,我在战友那儿押了二十两呢。”
    “好啊你们,居然敢聚众赌博。”二舅抛下这句话,负手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小舅的反应。
    果然小舅立时瘪了嘴:“哥,我们期门子弟不也是关心天下大事吗,你行行好,饶过小弟。”
    “逗你玩的。”二舅忍俊不禁,“上行下效,我这不是正和你赌着么。”
    “来来来,都来押。”小舅得了许可,开心地招呼家仆厨子园丁一起加入赌局。
    “去病也来赌啊,我听说你刚拿到第一笔月俸。”众人押注时,小舅招呼我。
    “外甥拿薪水啦?这么小就能自己挣钱养家,真厉害。”衿娘大手一伸将我揽了过去。
    我捂着衣襟里的钱袋。没错,我的确是收到了第一笔薪水,一笔按照侍中的时辰数折算出来的月俸。一张支据,一千七百铢,对月入二万的两位舅父来说九牛一毛,于我而言却意义非凡——毕竟是人生第一笔血汗钱。从前攒下来的零花钱都在陈掌替我管着的小金库里,这笔钱我随身藏着准备给二舅和娘亲买礼物。小舅一赌十两银子,折合一千九百铢,倘若输掉,一个月的辛苦就全都打水漂。
    “这把我帮去病押。”二舅见我心事重重,多掷了十两银子在武安侯这边,“去病最近压力比较大,他被陛下指名旁听廷辩,头一回参加外朝集会,难免紧张。”
    第31章新生
    第二次见到魏其侯窦婴,是重阳节之前的某个下午。天子下朝归来,窦婴突然上书说要面奏,我才知道他为了灌夫被下狱的事儿已经挺身而出,同田蚡彻底决裂。
    现丞相田蚡隔三岔五跑来面圣,我同前丞相窦婴却始终只有窦太后葬礼上那一面之缘。彼时的窦婴尚是一位健硕稳重的中年人,四年不见,岁月已在额头和颧骨雕刻出痕迹,风霜已爬上鬓角眉稍,眼中掩饰不住的哀伤尽显颓唐之色,形销骨立,相比刚娶了俏妻燕国刘翁主,春风拂面、志得意满的田蚡,直叫人感叹兔死狗烹,造化弄人。
    “灌仲孺醉酒失态,的确罪不致死;不过,如今欲灭其族的人并不是朕。”天子举樽一饮而尽,“田丞相婚宴的诏令是由长信殿发下去的,表舅要营救灌氏,朕这里有个法子。”
    “臣愿闻其详。”窦婴举杯,神色凝重。
    我俯身将二人酒樽斟满,只听天子试探问道:“表舅若是敢去东宫田丞相的地盘上,将此事的细枝末节公之于众,或许会有转机。”
    “陛下不杀之恩,臣先行谢过。臣与仲孺手中所掌握武安侯的证据,罄竹难书,臣不会让陛下失望。”窦婴一口干完杯中酒,毫不犹豫地答应。
    “酒壶给春陀,外甥陪朕喝一杯。”天子指着窦婴叩谢离去后的空酒席,示意我落座。
    宫里的杏花酒较之长安集市上出售的略为香甜,一口下肚,果然并不是苦涩到难以接受;然而酒正使人人自远,醉态见得多,未必能消愁,还是少沾为妙。
    天子显然不这么想,只是盯着我,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连灌了十几樽,他突然开口问道:“去病,朕若要你去东宫旁听廷辩,你敢不敢去?”
    我深吸一口气。去东宫,意味着可能直面田蚡和王太后等人,然而魏其侯都不怕,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回陛下,既然窦将军敢去辩,臣就敢去听。”
    “说得好。”天子起身走到我面前,同我隔案相坐。
    “朕是个懦弱的人,两年过去,朕一直没能给你一个交代,更没能给自己一个交代。”他睁开微醺的双眸,眼神穿过我,一直望向很远的北方,“希望这次,能借窦王孙之手,得个满意的结果。”
    ***
    落叶飘飞,秋阳依旧。
    “宣石建。”宦者唱道。
    此时的长乐宫前殿,已经一片蝇蝇嗡嗡,交头接耳。天子拂袖而去,留下懊恼的窦婴,皱眉的韩安国,愤怒的汲黯,以及在殿中央长跪不起的右内史郑当时。
    “霍侍中暂且留在这里,臣去去就回。”
    陛下指定负责司录的郎中令石建撇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一时间,立于队尾的我直直地暴露在几十双目光下,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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