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的马蹄声带起一阵尘烟滚滚,只听车厢外传来公孙敖的声音。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处罚!”
    “速将夫人们和孩子们送回宫,严加保护。”天子命令道。
    “我们在路上遭到伏击,刺客一共四人,均是身手矫健的练家子。”大姨夫终于醒转过来,他被接到侍卫报信而前来搜救的骁骑营士兵发现于山路上的一处拐点,被马车的惯性甩脱,额头摔在一块巨石上,鲜血满面,肩胛处嵌入一枚弩矢。他咬牙用力拔出箭头,牵动受伤的肌肉,面上一阵痉挛。
    “陛下,抓到一个嫌犯。”期门军将士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穿戴灰色斗篷,衣衫奇怪的人走近,将从他身上搜到的□□和箭矢于地上一字摆开。
    “刘彻!今天我杀不了你,我的同伴迟早会杀了你!”斗篷下,刺客如刀般阴翳的眼神格外熟悉,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然而,刺客说话的声音更加耳熟,当他开口时,我几乎从席上跳将起来。
    “带回去,叫廷尉狠狠地审。”天子的话语从牙缝里挤出。
    “哈哈哈,想审我,下辈子吧!”刺客仰头,狂笑声震惊了林中的飞鸟。
    笑声戛然而止。
    “陛下,犯人已经吞药自尽。”
    ***
    “什么朱雀天狼,太史令是怎么看的天象?现在这个样子,叫朕如何出兵?”
    长安城戒严,未央宫封锁;期门军将领一死一伤;天子盛怒。
    二舅和小舅在苏伯父和陈掌的陪同下回府上准备丧事,我这个“碍事的小子”没法同一大堆女眷小孩挤住永巷,只好跟着天子继续留在温室殿。
    儒者司马谈跪在殿前瑟瑟发抖,面前杯盏书简一片狼籍。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暴跳如雷的天子。
    “陛下,卫将军和夫人均死于近距离箭伤。”侍御史张汤匆匆赶来,捧着仵作的奏报呈上,“另外,我们缴获的□□均刻有一种十字花纹。据来自羌族之人辨认,箭上花纹源自西域胡人的铭文,意思是血咒。”
    “什么是血咒?”听起来很诡异。
    “血咒是一种巫祝,可使中箭人伤口崩裂,如不及时救治便会血流不止而亡。”张汤解释完我的提问,继续转向天子,“陛下,叛贼想必熟悉宫中习惯,知道公孙将军平日里为陛下御辇,也知道陛下上巳节微服出巡的习惯。当日公孙将军因为考虑到晕车的卫小公子,同荀都尉互换车驾,虽然卫将军夫妇无辜牺牲,可也避免了我大汉天下的一场噩梦。”
    张汤言外之意,那天刺杀的目标本是坐在我身边的天子。天子至今未有皇子,若仿孝文皇帝之制,接任新皇取东宫与各封国指定之诸侯王,必将引起东南各地一番腥风血雨,龙争虎斗。
    更令我不寒而栗的是,若天子真的遇刺,不论何人登基,现今的中朝必将被替换。而对于中朝之首的卫家,只有一条路——被诸侯国反噬,像蚂蚁一样被捏死,所以,用“噩梦”来形容并不为过。
    “此事彻查时尽量低调,若主谋认为自己已经得手,必会得意忘形,露出马脚。”天子吩咐道。
    是夜,我一直在做梦。前半夜杂乱无章,后半夜却慢慢清晰起来。
    我梦到大舅和大衿娘乘坐的马车被那个身着斗篷,眼神阴翳之人驱使着,冲进了上林苑。大衿娘探出窗向我呼救,一头鹿跃出道旁,撞上马车一侧,鹿应声倒地。
    戴着斗篷之人摔落下车座,年轻的韩嫣一身红衣,飞驰而至,他的颈项如天鹅一般光洁,没有任何伤痕。
    韩嫣轻盈地跳下马来,跪地奏道:“陛下,此人应该判斩,以儆效尤。”
    景色一转,夜里,我行走在长乐宫北侧的高墙外,思绪被刚才靶场草地上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填得满满当当。远处,东清明门灯火阑珊,那个阴翳的眼神穿着禁军侍卫的铠甲迎面走来,开口问道:“是霍公子吗?”
    眼前景色渐渐模糊,有人低语:
    “这弓不错,可以卖个好价。”
    “君侯嘱咐过,放马回去报信。”
    我蓦然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推开卧室的门,直奔天子寝殿。春夜青石地面的凉意钻入脚心,我却丝毫不想停住奔跑的脚步;被动静吵醒的内侍追上我,将披风裹在我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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