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看着两个年轻人,说道:“修道先修心,如果修道只是为了这样肤浅的目的,那也就是这样了,几百年后天道自有定论。”
    那几个家伙,连初心宫癸字班里登天无望的末等生都比不起,城里明显已有魔门渗透,他们还在为皇帝选妃大张旗鼓,一副拿鸡毛当令箭的模样;不必等大天劫,就是突破境界的普通小雷劫,估计都够他们喝一壶。
    众人站在房门口,即使不是上房,也只有这相邻两间,好在正常标准房间其实都是两张床,只有那帮“上仙”才会一人要一间。
    “你们在说什么?”一声质问响起。
    楼梯口站着那四个人,为首的女修正是街上见过那个,正昂首看着他们,而她旁边的弟子说道:“大师姐,药房还缺试药的人手呢。”
    “你们用凡人试药?”玉靖洲惊呼,“你们还算什么道门?”
    那个大师姐也不气,悠闲地说:“鼠目寸光,不过能给仙门试药,将来丹药配方做好,你们也算做了贡献,应该荣幸。”
    符远知默默叹了口气:“那你们现在也应该感觉荣幸。”
    四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嘴角挂着冷笑,不过还没等他们动手,符远知抢了个先,他冷漠地看着那四个人,平静地说:
    “跪下,道歉。”
    “你说什——”
    “我说,给你们面前的人,跪下!”
    一瞬间,站在那里的秀气年轻人似乎变了样子,他的眼睛看过来,变成两个深邃的黑色漩涡,深不见底,没有任何光亮,一时不查,竟然无法把视线移开,黑色的深渊之中,隐约有无数狰狞鬼手,皮肉翻卷、骨节被腐蚀成莲蓬般的孔洞,扭曲着,纷纷伸出想要将他们一同拉下去。
    下意识后退,身后熔岩赤红,翻滚着无数狰狞笑脸,面前的青年一样带着笑,却似乎已经变成某种洪荒巨兽,都不必张开吞天噬地的巨口,只需要抬起脚尖,就能把他们踩碎成渣。
    噗通——
    膝盖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他们,四个人满身大汗,湿淋淋地跪在地上,汗水甚至打湿了木质地面,满脸惊慌失措,和先前在他们的威压下颤抖的凡人一般无二。
    符远知傲然说道:“跪在云梦主人面前,也该是你们的荣幸了。”
    宫主摸了摸符远知的头,夸奖他:“幻术竟然学得这么好了。”
    符远知退回来,脸红红地看着师尊,露出腼腆的笑容,乖巧地蹭了蹭师尊的掌心,说道:“因为时刻记得师尊的教导,不敢让您失望,弟子只希望师尊日后天天都能开心。”
    玉靖洲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感觉黏在一起的师徒正散发出奇怪的颜色。
    于是和玉京主一人拎起两个瘫在地上的天衍山城弟子,把他们拖进房间。
    第55章
    吉阳城本是凡人的港口, 但是天衍山城看中了这块地方, 于是平地起高楼, 这对道者来说并非难事,凌空在上城区立起宏伟的白城,西唐国国主都亲自到场, 恰逢择花节来临, 于是就顺理成章一道庆祝, 整个白城外的花开得无比热闹。
    西唐国主并非唐姓出身,他姓赵, 百年前篡了唐家的位,如今的东唐才是最开始唐国国主的子嗣,赵家野心也很大, 他们希望把当年全部唐国版图都改姓赵, 奈何上头有皇帝弹压,出兵那是万万不可能, 民众也不会支持的。
    中洲以人族为主,王朝统一,不像北方朔洲、澜洲一代, 空气里弥漫着自由与烟火。
    西唐赵国主仍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风华正茂的年纪, 平日也素有美名,只不过到了上仙面前就自然相形见绌,旁的不说,那天衍山城的掌门人秀发乌黑, 连个头皮屑都不长。
    “金掌门,您日前送来的几位仙子,都安排进花娘的名册了。”
    赵国主恭恭敬敬说着,心理确实有些不屑的,以为仙家子弟有多么翩然出尘,结果不还是和凡间世家一样,安排自己门下颇有姿色的女弟子去给皇帝吹枕边风吗?
    不过那几个女道者真是好看,扔在花娘队伍里,别人化妆是扮美,她们得稍微修饰得丑点,别太引人注目,这样的姑娘想不入选都难。
    山城掌门金璟琢,最近五十年内刚刚接任掌门之位,同样很年轻,但半点不见傲气。
    他很是客气地对凡人国主行敬礼,并把一张小笺递给他,说:“多谢国主,这便是在下拟好的药方,所用药材均是凡间自有,不必担忧,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国主就可向陛下进献了。”
    赵国主喜上眉梢,难掩兴奋,双手接过那张洒金的纸,视若珍宝般小心地塞进贴身的口袋里保存好,又寒暄几句客套话,这才告辞。
    “掌门,靠他能成吗?”
    他的亲随弟子皱着眉,评论道:“那就是一个急功近利的小官僚罢了。”
    “你倒是别小瞧这种官僚。”金璟琢和善地劝导弟子,“若他是个铁骨铮铮一心为民的清官,还没那么容易答应和我们合作呢。”
    “弟子觉得,何必费这么大周折?”
    “凡间事,凡尘了。”金璟琢漫不经心地回答,手里把玩着刚刚用过的毛笔,“道者直接动手的痕迹太明显,就会引起大宗门的注意,抓把柄也容易,而真仙往往不会插手凡尘俗世,但要是伸个手指头灭个把天衍山城,还是很容易的。”
    那弟子豁然开朗:“是弟子鲁莽,现在明白了。”
    金璟琢算计得好,却没算计到自己家弟子嚣张惯了,竟然敢主动招惹他避而不及的真仙。
    九重大天劫劈过,褪去最后一丝凡尘浊气,道心澄澈,平地飞升。这是一道天堑,横在普通道者与上位真仙之间的鸿沟,大道难求,若是得与不得没什么差别,那就不是万千道者追求的大道了。
    天外有天,世界之外或许仍有更大的世界,所以满十洲三岛数一数,仍在世上的真仙也没几位,于是云梦之主的名字砸下去,四个天衍山城的弟子是懵的。
    ——所以云梦之主不在云洲呆着,真的和门派翻脸了……但是,他老人家去哪不行,到天衍山城这边玩什么?
    宫主坐在椅子上,看着玉京主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四个吓傻的道者,然后刀灵拎出其中那个女修——看上去这一位地位最高——扔到宫主脚边,玉刀的煞气笼罩她全身——这就是玉京城监狱长百思不得解的谜题——为什么审问犯人的时候,只要玉京主在旁边一站,不管多么顽固的囚徒都会乖乖招供。
    哆哆嗦嗦的声音果断开始叙述:“弟子是天衍山城掌事金月葵,受命负责协助此次择花节……”
    宫主不等问,她已经连在门派时偷偷剪新弟子裤带的罪过都忏悔出来了。
    符远知问道:“派门内女修参加择花节?好好的道不修,嫁给凡人皇帝做小妾?”
    ——而且还是五六十岁的老头皇帝,凡人女孩都不情不愿呢。
    “这……这是掌门的安排啊。”金月葵瑟瑟发抖,回答,“弟子只是听令行事,去参加的同门也都是自愿,经过选拔的……”
    玉靖洲惊道:“还选拔?”
    “呃……选差的,根骨好修为高的不让去……”
    符远知又问:“那你们可知道城内水源中有魔气?”
    金月葵呆呆地摇摇头,脸上还挂着眼泪,意志力脆弱得非常明显,一看就可以看透她的思维——这女修已经怕得想不起来说谎了。
    于是宫主从符远知腰上的乾坤袋里摸出宫女的笼子,因为一出门就被塞鸟笼还要呆在小魔头的乾坤袋里,宫女心情超级不好,不过看见主人,立刻就忘了,兴高采烈地大叫——
    “叽叽嘎?”
    宫女被宫主掰开嘴巴,先掏出在天宫时塞进去的琴弦,然后又把……
    宫女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主人往里面塞了——四个人???
    四个大活人?
    天……天啊!
    怎么塞进去的啊?
    “我的天……这是个什么鸟!”玉靖洲惊呼。
    玉京主难得给小玉京主解释了一句:“这是孔雀,被主人的灵力孵化、吞食天地异宝、以日月晨精、风泽雨露喂养长大的孔雀……呃,还没完全长大。”
    宫主虽然表面镇定,但仍然忍不住拎起宫女的羽毛看了看——孔雀?原来宫女是孔雀?我一直以为这是只变异麻雀,被生化危机辐射过那种,这鸟灰扑扑的哪里也不像孔雀啊!
    “而且……主人。”玉京主为难地说,“这是只……公孔雀。”
    宫女:“!?!”
    宫主:“……”
    被当成储物鸟不说,还被弄错了性别——天知道公孔雀小时候怎么也长得这么丑。
    宫主把宫女塞回笼子,假装无事发生。
    抽出那七根琴弦,琴灵的意识因为本体的不完整而若隐若现,所以宫主暂时没有叫他出来——不过他皱起眉,琴身去哪了?前世究竟又搞了什么,好好的琴怎么都拆了?
    罢了,现在先解决眼前的事。于是宫主将琴弦拴在自己手腕上,七根弦绝非凡间材质,它们自动拧成一股,缠绕着宫主的手腕,晶莹透亮胜过美玉。
    玉京主说道:“道门没有理由让门下弟子以这种方式笼络凡间皇帝才是。”
    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异常,哪怕当初想要巴结玉京主的那些家族,偶尔心思不纯送两个美人,也只是送来些妖女、山精花魅或者鲛女,断断没有送自家嫡系弟子的道理。
    提起往事,玉京主在玉靖洲的怒视之下尴尬地澄清:“我没有收过。”
    玉靖洲哼了一声:“那我们先去查查花娘们?”
    “查花娘没什么用。”符远知摇头,“因为花娘最终要去给凡人皇帝选,而不是在吉阳城里做文章。”
    “那你说怎么办?”玉靖洲反问。
    “弟子以为……”符远知说着,看了看宫主,得到许可,放心大胆地说,“弟子以为,现在也没有十足证据去盘问天衍山城弟子,我们需要跟着花娘的队伍去往凡人皇城,见了皇帝,才能真正知道天衍山城的目的是什么。”
    宫主点点头:“有理,那么我们跟随送亲花车一道便是。”
    符远知又摇头说道:“那不行,眼见甚至不一定为真,只旁观而不亲历,或许很难知道全貌。”
    宫主挑了桃眉,说:“所以你是想——”
    符远知咧嘴一笑,对玉靖洲拱手:“这件事事关重大,非得小玉京主亲自出马才行了。”
    “我?”抬头见符远知和宫主全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于是立刻明白了符远知打的算盘,玉靖洲差点跳起来:“喂,你是叫我扮成花娘去选妃?”
    宫主笑眯眯点头:“可行。”
    回忆起刚见面认不出儿子的尴尬,玉京主附议:“主人说得对。”
    “我……”玉靖洲看了一眼宫主,把到嘴边的脏话咽下去,狠狠地拿手指着符远知:“你这绝对是公报私仇吧你!”
    ——符远知摊手,做无辜状——谁让当初你琢磨让我穿女装了?
    “毕竟玉师兄你最有经验啊。”符远知说。
    不仅有经验,而且扮成女的还能经营女装店,长角街最受初心宫弟子欢迎的女装店啊,道者都喜欢,迷惑个把凡间皇帝还不是小菜一碟。
    “此事并非小事。”玉京主说道,“凡间皇帝虽然也只是凡人,但天道之下,自有龙脉庇护凡尘皇帝,使得一般魔修都不能轻易对皇帝动手,所以一旦涉及皇帝,必将关乎天下安定、龙脉周全,牵扯凡尘无数生灵。”
    ——这也是道者不会轻易干涉凡尘的理由,天下的因果,没有任何一个道者背负得起。一旦道者势力卷进凡尘权力更迭,弄不好生灵涂炭,整个十洲三岛的道统都会因此动摇。
    玉靖洲愤愤不平,咬着牙来回转了两圈,一狠心说道:“可以,但你们说得这么夸张,万一局面失控我可不敢自己做主,我得让他跟着——”
    说完,斩钉截铁,直指玉京主。
    宫主看了一眼又被儿子拉下水的刀灵,心情很不错,点头:“可以。”
    玉京主:“主人?”
    “给你爹打扮漂亮点。”宫主说,“别落选了,落选了多丢脸。”
    “让他们父子俩先打扮。”符远知说,“师尊,要不要逛一逛城里?好像还有很多热闹可以看呢,而且来的路上我听说了,每晚吉阳城主干街道那边都有夜市,还有专门为择花节举办的灯会呢。”
    宫主从善如流:“也好,正好我们还可以借机探查一番,看看城里是否有魔徒做的手脚。”
    ……又不是完全放松玩……符远知心里叹息,表情乖巧得很,点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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