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童伯毅问道。
    “关于阳化冰的身世。”
    “这事得问他爸妈,问我干什么呀?”
    “因为当年的试管婴儿术就是你给做的,”苏镜说道,“阳化冰父母挑来的精子似乎出问题了,捐精者本来是个大学生,也就是现在的鸿运餐饮集团老总赵海安,可是阳化冰跟这赵海安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阳化冰的噩梦也跟赵海安没有一点关系,倒是跟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杀人犯有关。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童伯毅陷入了沉思,继而说道:“这事是有点蹊跷,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笑嘻嘻地看着王海刚。
    王海刚冷冷地说道:“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上树,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阳化冰怒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一直跟踪我?”
    陈秋涵看着两人的眼神,似乎明白了点什么,问道:“当年的试管婴儿术,是你俩一起做的?”
    童伯毅说道:“当然,海刚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这么说,这老不死的跟踪我二十多年也是你的意思?”
    “年轻人,说话不要这么难听。”
    阳化冰嚯地站起来,一把揪住了童伯毅的衣领,厉声问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林安赶紧上前拉开了他,只见童伯毅好整以暇地扯了扯衣襟,然后笑道:“海刚,看来我们瞒不下去了啊。哈哈,好吧,那我就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吧。”
    童伯毅问道:“你们觉得记忆能遗传吗?”语气就像在课堂上讲课。
    阳化冰说道:“杜平文说能。”
    “我也相信能。”童伯毅说道,“人类的大脑是一个由约一百四十亿个神经元组成的繁复的神经网络,在这个神经网络里产生了初期的记忆活动,随后记忆被短暂存储在海马区,随后过滤出重要的记忆存储在大脑前部皮层、皮质层以及大脑后部的一个皮层。以前很多人相信,人死后记忆也会消失,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记忆不仅是一种精神活动,更是一种生理反应。我们之所以对一些事情能记得比较深刻,是因为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痕迹引起了细胞的变化。每个细胞都有突触,这些突触在接受一件事物的时候,神经递质的合成、储存、释放以及受体密度、受体活性、离子通道蛋白和细胞内的信使都在发生变化,这些变化形成了记忆痕迹,这些痕迹就像雨水冲刷大地,形成了一道道沟壑,由于时间太长,这些沟壑已经无法弥合,而且很有可能遗传,甚至有可能被复制。”
    孙淼听得直打哈欠,催促道:“童教授,我们不是在上课,你能不能快点进入主题?”
    “呵呵,这样的学生在我的课堂上是要扣分的,”童伯毅接着问道,“那你知道多利吗?”
    “多利?我只知道伊利。”
    “多利是一只羊,它曾经非常出名。”童伯毅侃侃而谈,“1996年,英国科学家维尔穆特带领爱丁堡罗斯林研究院小组,成功地培育出世界上第一只克隆哺乳动物,一只叫多利的羊……”
    “你说羊干什么?”孙淼非常不耐烦地说,苏镜挥挥手示意他住嘴,因为他知道多利是什么,他的大胆猜测似乎马上就能得到印证了。
    童伯毅似乎走进了记忆的深处,把往事的沉渣重新翻起:“这只羊曾经震动了整个世界,更重要的是,不少科学家将目光转向了人,他们声称要研究克隆人。”
    阳化冰心中一动,汗水也禁不住流了出来,只听童伯毅继续说道:“意大利医生塞韦里诺·安蒂诺里、美国生殖生育专家帕诺斯·扎沃斯等人热情地推动这项研究,可是不少西方人认为,创造生命,一向是上帝的事情,而现在,人类竟然插手上帝的事务,肯定会遭到上帝可怕的报复。更有许多科学家、社会团体认为,克隆人将败坏社会伦理,给社会造成危害。于是,许多国家开始纷纷禁止研究克隆人,我国是在2003年底发出这项禁令的。”
    “已经发出禁令了?”阳化冰喃喃问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童伯毅说道:“帕诺斯·扎沃斯被称作克隆狂人,我是他的学生兼助手。我和师妹回国后到顺宁大学任教,准备自己进行研究,没想到……”童伯毅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2010年,我决定正式开始试验。”
    陈秋涵紧张地问道:“怎么试验?”她的心里已经在打鼓了,结果她已经猜到了。
    “克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阳化冰觉得浑身发凉,他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真相,但是他不敢相信,他不愿意相信,他只希望童伯毅会告诉他另外一个真相。
    “王海刚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他,于是我们两个人开始一起克隆人。海刚说不要找活人的dna,说会带来伦理问题,克隆人不知道该叫原来那人是爸爸还是哥哥,哈哈哈……”童伯毅说道,“于是我们就找死人的dna,最好是无人认领的死人,那种孤魂野鬼。”
    “不,不可能的,克隆人是很难的,我看过科普杂志,二十世纪初的时候,虽然很多科学家宣称在研究克隆人,甚至说已经产下了克隆人婴儿,可是谁都没有见过克隆人,那些不过是谎话而已。”阳化冰大叫道。
    “不,克隆人其实很简单的,首先,从死者身上提取出dna进行特殊处理,使之能够和卵子相互结合;接着,从健康妇女身上取出卵子,将卵细胞中的遗传物质剔除;然后,将死者dna植入卵子中,这个卵子在实验室中继续分裂生长,最终形成克隆胚胎;最后,将这个克隆胚胎植入女性子宫,于是跟死者一模一样的克隆人就诞生了。”
    阳化冰颓然不语,陈秋涵紧紧地握住了老公的手。苏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是感到骇然,孙淼林安两人更是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童伯毅继续说道:“那时候,国家已经禁止进行克隆人实验,所以一切必须秘密进行。2010年8月1日,警方在街头击毙了一个叫马汉庆的人,我们听说,他的尸体停放在火葬场好多天也没人认领,于是在一个晚上,偷偷跑去火葬场,在他胸前削下一小块肉……”
    孙淼叫道:“原来夜闯火葬场的是你们?”
    童伯毅嘿嘿一笑:“看来苏局长还是老谋深算啊,你们去过火葬场调查了?”
    苏镜颔首而笑,没有回答。
    “可是,可是……”阳化冰几乎要崩溃了,“不……不,我是试管婴儿,我爸妈从精子库买的精子,我不是什么克隆人,我不是马汉庆的克隆人。”
    童伯毅说道:“别忘了,我是天使医院的荣誉院长,也在天使医院做了很多例试管婴儿。当我和海刚培育出克隆胚胎之后,使个掉包计就能轻而易举地将胚胎植入一个女人的子宫,选中潘小翠只是碰巧而已。”
    阳化冰的整个人生似乎都崩塌了,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童伯毅,嘴里喃喃地说着:“不会,不会的,怎么可能呢?我不是克隆人。”
    童伯毅呵呵一笑:“阳先生何必这么在意?克隆人也是人啊!反正马汉庆的父母早已经死了,他在世上也没有亲人,所以对你来说,根本不存在伦理问题,阳天海是你父亲,潘小翠是你母亲,没人能否定这一点。”
    阳化冰想起了螟蛉和蜾蠃的故事,螟蛉是一种绿色小虫,蜾蠃是一种寄生蜂。蜾蠃常捕捉螟蛉存放在窝里,产卵在它们身体里,卵孵化后就拿螟蛉作食物。如今,母亲潘小翠就像可怜的螟蛉,自以为生出了自己的儿子,谁知道跟自己一点血缘关系没有,她只是被利用了,被借腹生子了。如果知道这一真相,母亲该受到多大的打击啊?
    苏镜问道:“你成功克隆出第一个克隆人之后,就开始观察他?”
    “是,这毕竟是世界首例克隆人,我必须从小到大观察他,看他的性格、发展以及身体健康状况,海刚自告奋勇要做这项工作,于是他不得不扮演多钟角色,一直在阳化冰身边活动,直到最近他才被识破了身份。”童伯毅拿出一摞档案,说道,“这是我今天刚从实验室拿回来的,记录了阳化冰二十六年来的所有事情,包括第一次行走,第一次叫爸爸妈妈,第一次勃起,第一次手淫,第一次坠入情网以及每次体检的结果。”
    这是一个毫无隐私的世界,阳化冰觉得自己像被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展览,他没有愤怒,只有绝望。
    深沉的绝望,能杀死人的绝望。
    陈秋涵紧紧地抱着老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用一个紧紧的拥抱给老公以安慰,给老公以力量。
    阳化冰无力地拿起那摞档案,封面上写着ce1的字样,这份档案阳化冰在童伯毅实验室看到过,现在才明白,ce是英文clone的缩写,意思就是克隆。档案很厚,有着详尽的记录和很多照片。
    “那……你那个女学生寒诗雅是怎么回事?”阳化冰喃喃问道。
    “小寒这丫头很对我脾气,她将来没准儿也是个科学狂人,听了我几堂课之后就问能不能克隆人?我见她是可塑之才便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她,为了得到第一手的数据和直观的印象,她便经常走到你身边观察你。”
    “这么说,我的那些噩梦都是真的,那都是马汉庆的记忆?”
    “是,我刚才已经说过记忆不但能够遗传,而且能够克隆。”童伯毅说道,“我们还想研究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人的本性是善还是恶?无可否认,马汉庆是个恶人,可是从我们对你的观察来看,你这人不坏,所以说,环境对一个人的性情影响是很大的。”
    听着童伯毅的话,阳化冰一阵心惊,难道自己真的是善人吗?为什么做了那么多噩梦之后,会经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呢?比如刘盼萱拒绝陪酒,他竟然斥责人家!甚至现在看着童伯毅,自己竟然在琢磨着怎样用刀刺死他!
    陈秋涵问道:“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以前化冰没有做那些噩梦,出了车祸之后开始做了?”
    “我的推测是,猛烈的撞击激活了那些沉睡的记忆。”
    “你们还想跟踪监视化冰多久?”
    “哈哈,事情已经清楚了,我们还有机会继续跟踪你们吗?”童伯毅说道,“何况,我们的研究基本上已经结束了,本来就已经决定要停止这项研究了。”
    第九章 沉睡冤案
    如今回忆一下马汉庆被杀的情景,苏镜便越来越疑惑了,当时马汉庆挟持了朱玉,说:“你们警察就会冤枉人,就会找替死鬼。”每个人都觉得这句话只是在表达他对社会、对警界的不满,直到现在,苏镜才想到,也许他说的是事实呢?而如果马汉庆不是凶手,那朱玉的死……
    1、基因困局
    很多人在遭遇挫折或者无病呻吟的时候都会感叹一句“人生如梦”,似乎说了这句话就能表现出大彻大悟一般。比起阳化冰,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人生,只有阳化冰才真的是大梦方醒。
    二十六岁!
    正是一个男人奋力拼搏开拓天地的时候,可就在这时候,阳化冰发现自己的人生竟然是一个骗局,他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甚至根本就不该到这个世界上来。如果没有陈秋涵的软语温存和坚定支持,他可能早就崩溃了。陈秋涵请了长假,寸步不离地陪着老公,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天网公司也终于倒闭了,其实本来是可以挽救的,但是阳化冰已经无心打理任何事情,看着公司的经营一天天恶化下去,终于有一天,公司解散了。
    他没有告诉母亲自己的真实身份,有时候,隐瞒也是一种美德,他不想伤害老人的心,就让她幸福满足地度过晚年吧。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阳化冰总是这样追问自己,他到宗教里寻找答案,他到各种哲学典籍里寻找答案,但是他一无所获,还是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还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我到底是谁,是阳化冰还是马汉庆?
    我跟马汉庆有着完全相同的基因,甚至有着相同的记忆,我到底是不是他?
    陈秋涵说:“化冰,你就是你,你虽然跟马汉庆的基因相同,但是你们的经历不同,你们的性格也不一样,他是十恶不赦的罪犯,而你是爱我疼我的好男人,你为什么整天沉浸在这种胡思乱想里呢?光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们的美好生活不是刚刚开始吗?而且,我觉得你是不是克隆人根本无所谓啊!我爱你,不管你是谁,我都爱你。”
    阳化冰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我总是走不出这道坎儿,我总觉得自己不是人。”
    “那你是什么?”陈秋涵笑道,“这话你要是被别人听见了才乐呢。”
    阳化冰听了老婆的调笑,不禁也笑了笑,这是他知道自己身份后第一次露出微笑。
    “哎,还是这样好看!”陈秋涵粗鲁地捧起老公的脸,仔细地看了看,说道,“我敢肯定,这的确是一张人脸。”
    阳化冰彻底被陈秋涵逗乐了,说道:“不是人脸难道是猪脸啊?”
    “你别说!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猪脸的样子,浇点红油不知道会不会好吃一点。”
    阳化冰气得去挠她痒,她笑着躲开了,随后正色道:“化冰,我必须语重心长地跟你好好恳谈一下,人活着都是在追寻意义的,可是像你这样整天闷在家里,光是看看书上上网胡思乱想一番,是找不到任何意义的。意义,总是在行动中产生的,我觉得你应该振作起来找个工作,一切从头开始。至于现阶段,你人生的目标应该很明确才是。”
    “什么目标?”
    “爱我,疼我,听我的话,有这些,差不多也就够了吧,”陈秋涵呵呵笑道。
    阳化冰本来就是一个随性乐天的人,只是突然的真相让他猝不及防这才郁郁寡欢了数日。在这几天里,陈秋涵一直不离不弃给了他极大的力量,如今推心置腹又轻松调侃的一番谈吐,更使他心中块垒顿消,笑呵呵问道:“好,我听你的话,我的任务就是爱你疼你照顾你。现在,我该做什么?”
    陈秋涵抛了一个媚眼,迷离地问道:“你觉得呢?”
    2、清晰的梦
    山趣园13栋笼罩在浓浓的夜色中,阳化冰左右张望一下,然后攀住一个栏杆翻进庭院。大门紧锁着,他拿出一张银行卡顺着门缝插进去,鼓捣一阵之后就把门打开了。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他把落地窗帘拉上,然后拧亮了手电。客厅里摆着一台五十多吋的液晶电视机,茶几上放着纸巾盒和一个糖果罐,酒柜没有摆满,只有几瓶红酒。贵重物品应该在卧室,他沿着台阶走上去,很快来到了主人房,里面摆着一张豪华的双人大床,铺着席梦思床垫,他往床上一躺,床垫一弹一弹的,他觉得非常惬意。放肆了一会儿之后,他便离开床,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起来,果然找到了一沓钞票,然后在梳妆柜里翻出了两串项链,几对耳环,有黄金的,也有白金的。有没有保险箱呢?阳化冰走进衣帽间,把所有的衣服都翻出来,又找到一个手提包,包里面竟然装满了一沓一沓的钞票,阳化冰抱着包,心里怦怦直跳。这下发达了,他开心地走下楼,谁知道就在这时候,房门打开了!他二话不说,赶紧躲进窗帘里。心里盘算着,怎么今天屋主回来得这么早呢?为了这次入室盗窃,他观察了这栋别墅好几天,屋主是一个女人,从来都是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的啊!
    阳化冰躲在窗帘后面一动不敢动。
    电话响了起来,还好是屋主的。
    他盼望着,你赶快上楼吧!
    可是屋主一点上楼的意思都没有,而且她的电话也特别多,接听每个电话的时候,语调声音完全不同。
    最后一个电话响起的时候,阳化冰和屋主同时紧张起来。
    因为那是阳化冰的电话响起来了。
    “谁?”屋主厉声问道,接着说道,“不好了,我屋里有贼。”
    阳化冰猛地掀开窗帘,准备夺门而逃,谁知道那个女人看到皮包之后,发疯似地冲过来,喊道:“把包还给我。”
    女人一把抓住了皮包,阳化冰二话不说摸出一把匕首朝女人捅去,女人闷哼一声躺倒在地上,手机滚落到一旁。那是一款新手机,价值八千多钱,阳化冰把手机也捡起来,装进口袋。
    血流了出来。
    女人哀求道:“救……救救我……”
    阳化冰从睡梦中惊醒,浑身都是汗。陈秋涵忙问道:“怎么?又做梦了?”
    “是,还是那个梦,只是更清楚一些。”
    “没事,慢慢就会好了,不要老想着以前的事了。”
    阳化冰重新躺到床上,可是半天都睡不着。他觉得不对劲,一定是出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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