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所说的雪花酪,乃是一种用冰块刨屑,在花碗里堆成一个小山峰,再淋上甜乳浆的冰食儿,炎炎盛夏时来上一碗,冰沁宜人,消暑解渴,怎一个爽字了得。可眼下这个冬冷天儿,冰窖都没得一块冰了,到哪里去弄冰来刨,可管家也受不住杨巨富一个半老胖子可劲儿地打骂人,头疼之下便又将刚走了没多大会儿的厨婢叫回来,让她无论如何想法子去弄碗冰酪来。
    那婢女一听,脸色更坏了,青白一阵只差没当场晕过去。
    余锦年赶忙替她解围道:“此时吃冰会肚痛,不若制些薄荷乳冻来吃罢,也很是爽口。”
    婢女并未因他提出改做薄荷乳冻而松口气,她瑟缩地望着余锦年,语声低微道:“奴婢也并不会制公子所说的薄、薄荷什么……”
    “薄荷乳冻。”余锦年笑道,“无妨,我会。”
    杨巨富原本是不同意余锦年走的,后来听说他是去做冷酪来吃,这才勉强点点头。
    余锦年终于从那老小孩手里逃出生天,自然是当即便想撒腿就跑,可无奈是他亲口应承下来去制薄荷乳冻的,总不能不仁不义地扭头走掉,便随着那厨婢来到了杨老爷院后的小厨房。
    虽说叫小厨房,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应食材俱有,无比丰富,余锦年估摸着是这位杨老爷还有吃夜食的习惯,故而晚饭时辰已过去这么久了,小厨房里灶间的火苗还熊熊燃着,很是温暖。
    那厨婢领他进来,惆怅道:“公子,您说的那个什么,薄……”
    “薄荷乳冻。”余锦年笑了笑,又一次重复道。
    厨婢羞愧于自己连这吃食的名字都叫不对,因此对其做法更是好奇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余锦年:“这个要怎么制?”
    余锦年左右看看,问道:“其实制法与糖蒸酥酪差不多,只不过多加了一味清凉解腻的薄荷罢了……嗯,你这儿可有薄荷叶儿?”
    厨婢翻出一个小罐子,很是不好意思地说:“只有上次制菓子剩下的一点薄荷碎末了。”
    “足以。”余锦年点点头,教她道,“首先得把薄荷碎捣成细末,越细越好,如此入口时才更为柔腻。”
    他接过盛有薄荷碎末的陶罐,一边将其倒在清洗干净的蒜臼中,用石杵耐心地捣成细细的如粉末般的碎屑。厨婢见他这会儿也没什么要紧的吩咐,便扭头去干自己没干完的活计,余锦年见那边水盆子里有几块粗壮的肉骨,似乎是才斫下来不久,连筋带骨,还透着新鲜的血色。
    厨婢蹲在水盆子旁边,皱着眉头看了看,似乎是叹了口气,卷起袖子下水将肉骨捞起来清洗。
    余锦年将薄荷末捣好,便放在一边待用。
    之后将锅子微微烧热,加水,入白糖,一边慢慢搅动使其融化成透明晶莹的糖浆。如果说酥酪是时下的酸奶,那么乳冻则就是布丁了。余锦年将糖浆熬好,再取来今日新产的水牛乳,入锅烹煮,不得不说,水牛乳的确香味浓郁。余锦年只记得小时候喝过几次,后来大了,水牛乳也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他却觉得当中的味道反而不如小时候那般浓厚。
    不过也许这只是余锦年对少时求而不得的美味念念不忘,故而产生的错觉,也说不定呢。
    水牛乳烧开主要是为了杀菌,毕竟余锦年接受的教育使他难以直接饮用生牛乳,之后牛乳还是要慢慢放凉的。这时候,余锦年敲开了一个鲜蛋,他用敲开的两瓣蛋壳做筛碗,反复地托着蛋黄颠来倒去,为的是只取其中蛋清,如此反复几回,手法相当娴熟。
    蛋清分离出来之后,要慢慢倒入冷却的牛奶当中,并将其搅拌均匀。
    这时还要注意蛋清与牛奶的比例——若是蛋清太多,则做出来的奶冻口感发硬;可若是蛋清太少,那么牛乳就无法凝聚成形——余锦年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大概便是一碗牛乳就要配一份蛋清,如此蒸出来的奶冻才软硬适中,既弹且糯。
    搅拌好了蛋清与牛乳,就将之前熬化的糖浆,并捣碎的薄荷末一起,也倒进来,轻轻搅匀后盛装在清秀美观的小青瓷盏里。
    之后就是入甑蒸的功夫。
    余锦年盖好盖子,忽听得身后有人呻吟了一声,转头见是那清洗肉骨的婢女正捂着肚子坐在地上,表情痛苦,整个人快蜷缩成一个球团了,他吓了一跳,忙走过去道:“哪里不好?肚子痛?”
    那厨婢脸上一红,一个劲摇头说“没得没得”。
    怎么“没得”,这情形分明是“有得”。
    余锦年还以为是厨婢胆小,不敢以自身之病叨扰外客,故而闭口不言,便与她宽心道:“娘子且放宽心罢,小子不才,尚懂些医理,若是不嫌弃,可否将哪里病痛说与我听一听?”
    婢女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笑容和气的年轻小哥儿,头闷得更低了,她是被人伢领进来的签了卖身契的奴隶,又是常年在小厨房里干活,不怎么在大院子里露头的,因此在府中地位十分低下。平日里挨打挨骂惯了,偶然间被人温柔相待,还是个清俊的哥儿,竟还有些不习惯,遂更加不好意思张口了,只含含糊糊说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余锦年观她脸色,也没有继续追问,反正薄荷小布丁还要蒸一会儿,便与她闲聊道:“这肉骨是做什么用的?”
    厨婢道:“我们老爷每日清早习惯喝一碗肉骨汤,前儿的骨头都用完了,所以今天得连夜炖出来,否则明日老爷又要打骂我们了。”
    余锦年问:“杨老爷这样是有多久了?”
    厨婢被他这个问题问矒了一下:“啊,哥儿是指……”
    “这儿。”余锦年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儿不清楚的状况有多久了?”
    “哦。”厨婢明白过来,回答他道,“好几年了罢,自兰娘和四爷走了以后,就有些不清楚了,起先还只是好忘事儿,说话迟钝些,后来愈发地严重,脾气也更坏了,动不动就打骂人,连二爷三爷都打。后来老爷常常一不留神就自个儿跑出去了,转眼就走丢……最近听说着,有时候人也认不清了……”
    说到这,她偷偷瞧了眼余锦年,默默闭上了嘴。
    余锦年自当没看见她这动作,装作好奇的模样随口问道:“我长的很像你们四爷么?”
    厨婢又仔细瞧了瞧他的模样,摇摇头说:“不怎么像,顶多,大概年纪差不多罢……四爷被赶出去的时候就和公子您差不多大,还可能比您还小上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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