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将落,严荣自外面走了进来,他已换了外袍,仅穿着一身湖绿色轻衫走进来,表情凝肃地对严玉姚道:“姚儿,你都已小定了,出了年一成婚,就是妇人家,怎可如此不稳重!”
    严玉姚霍然站起,急得落泪,她眼睛空荡荡睁着,蓄起水来显得格外凄楚:“我如何嫁?我眼睛这个样子,就没有一天好过!你们便是欺负我没爹没娘,但凡我有娘护着,也不会被你们卖来卖去!”
    “住口!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正正经经掐了八字的好姻缘,这是为你好,何来买卖之说!”严荣猛地抬起手来,盛怒之下几乎要扇到严玉姚脸上。
    余锦年腾地站起来,替那盲眼的小姐挡了一挡,低声道:“她眼都盲了,看都看不见,你可不就是欺负她吗,况且打女孩子,出息?”
    严荣嚯地放下手,凶瞪着眼,道:“这不是治着吗?还要怎样。你这病,哥哥便是寻到京中去,也定会在迎亲之前给你治好的!你那嫁衣我会拿去京绣坊,寻个上等手艺的织娘替你绣。姚儿,我们对你不薄,吃喝穿戴,哪样不是照着京中闺秀来制备,你莫要忘恩负义想些有的无的,就在府中放心治病,安心待嫁罢!”
    严玉姚秀眸含泪,只抽噎了两声,忽地眉心一皱,捂着头呼起痛来,竟是好容易平复的痛症又发作了!旁边贴身伺候严玉姚的丫头连忙跑过来,扶着小姐坐下,只是这回她发作似乎比之前都厉害。严玉姚歪在圈椅中疼得冷汗直冒,整张脸唰然褪得惨白,一双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不多时竟将软嫩下唇咬出了血色,直疼得整个人顺着椅子往下滑。
    那贴身丫头急道:“爷,五小姐本就身体不好,您还……”
    严荣似也慌了,他哪里想到严玉姚病得这样重,于是一把揪来余锦年:“快给姚儿诊诊!”
    “行行行,你别拽我。”余锦年甩开严荣的手,蹲到地上摸了脉,又将严玉姚上睑翻开查看了一番,“严大人,替我拿盏灯。”
    严荣低头瞪着他看,似乎是纳闷这人竟然指使自己去干活。
    余锦年头也没抬,催道:“严大人,灯呀!”
    严荣是体贴倒在地上的严玉姚,这才快步过去取了最亮的一盏来交给余锦年。他接过烛灯来,映着严玉姚的瞳孔,他手中灯火刚扫过严玉姚眼前,她眸中瞳仁瞬间缩小,再拿开,也能顷刻回复,瞳孔等大等圆,没有任何异常,可再问她,她却一直摇头说看不到任何光芒。
    脉弱而微数,体质上是有些虚,但观严玉姚身体单薄,此时的女儿家们又以瘦为美,正气有些不足是常见的毛病,并不至于能够引起如此激烈的头眼痛证,更何况她只有体感上的痛,余锦年却检查不出什么来,况且如此重的疼,应该有更激烈的体征才对。
    症征不符,这疼来的委实奇怪。
    严玉姚曾说,罗老先生曾给她施针止痛,有所疗效,余锦年也只好放下疑虑,先展开针包,取出几只细小的毫针来,扎在常用的止痛穴位上,施捻许久,严玉姚才慢慢停住了哀嚎,只是一个劲儿地落泪。
    严荣看不过去了,将余锦年攘到一边:“不是说小神医吗,怎么连个痛证都治不过?粉鹃,将小姐扶回去歇着。”
    “严大人。”余锦年拦住他,“请五小姐自行走出六步。”
    “你——”严荣先是乍怒,不愿严玉姚被人支来使去,可他却也是没法,毕竟这少年是连罗谦都认可的小郎中,可见医术一斑,只好按捺住了焦躁心情,对那丫头说,“先退到一旁,姚儿,听余老板的自己走一走。”
    严玉姚犹犹豫豫地迈步,似是顾及自己的盲眼,生怕撞上什么东西,正如一般盲人那般,两手朝前伸展摸索着,两脚蹭着往前一步步地挪。
    余锦年突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严玉姚前进的路上,自针包中抽出了一根铍针,铍针似剑,四寸长,头尖而两侧有锐刃,是用来破脓剜痈的针刀具。他举着铍针,正对着严玉姚。
    严荣吓道:“余锦年,你做什么!”
    余锦年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小姐放心走,前方空无一物,不会撞上什么的。我就在这前方等着小姐呢,走过这两步,我才好确定下来究竟给小姐开什么方子。”
    严玉姚听了这话,宽了宽心胆,将步子迈大了些,两手寻摸着就朝余锦年去了。
    余锦年手中那根金针闪着寒光,将严荣骇得心惊胆战,生怕严玉姚一个步子撞上去,径直被那刀豁开心口,他过去要推开那刀,反被余锦年一把将他推了好几步远,还拿“你不要干扰我”的责备目光狠狠剜了一下。
    严玉姚只听得见窸窸窣窣一阵,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侧了侧耳朵问道:“发生了何事?”
    “无事。”余锦年笑眯眯,“小姐请继续朝前走。”
    严玉姚点点头,脚下又快了两步,直愣愣朝那把直指她胸口的铍针撞去,差了那么一两寸时,严荣惊呼一声,余锦年瞬间收刀入袖,反手扶住了严玉姚的小臂,笑道:“好了,五小姐。”
    “可以了?可以治我的病了?”严玉姚兴奋问道,她闻到这位小神医身上有一股香味,像是女子们常用的一种香膏,很是亲切。
    “嗯。”余锦年笑意满盈地将她交给婢女粉鹃,便跟着严荣出了侧房,去往罗谦等郎中聚集讨论病情的正堂。路上严荣压着气道:“你这样戏耍姚儿,若非你是那位大人的人,定是要将你乱杖打出府去!”
    余锦年琢磨道:“哪位大人……啊,你说的莫非是阿鸿?”
    “你……”严荣目瞪口呆,这人竟然已经与郦国公世子亲密到,可以直接唤其昵名的程度了么!
    余锦年好奇说:“严大人,你与我讲讲,他究竟是哪位大人,又究竟有多大?大人您的校书郎是几品官啊?阿鸿竟比校书郎还要高?”见严荣吃惊地看着他,余锦年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的了,严大人,我脸上是有什么好看的花儿不成?”
    严荣猛地扭过头去,随即闭口不言了。
    大喜!原来这少年竟是不知那人身份!
    那更不能告诉他了,他尚且不知季叔鸾的真实身份,就已如此这般地纠着人不放,若是知晓那人就是含金握玉的郦国公世子,还不得撅到天上去!万万不可让他知道,否则还不得把季公子迷得里外尽数掏空!妓子毁家的事儿还见得少么!
    他绷着脸问:“余老板可是知晓姚儿的病该如何治了?”
    余锦年实话实说:“不知。”
    严荣瞪道:“那你方才拿着针指她,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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