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日但凡来一碗面馆吃饭的客人,都能免费获赠一碗奢华版腊八粥。而且周围街坊四邻,也都先后收到了一碗面馆送去的腊八吉祥粥,做个人情来往。
    总之,就是开心就好。
    余小老板高高兴兴了,店里其他人也都轻快起来,跑堂传菜都平添了一把子力气,他们这般大方,别人自然也不会忘了他们的好,送出去的人情粥很快就有了回音,左一份五谷粥,右一份七宝汤,小食盒将一碗面馆后厨堆得满满当当,怕是今儿个一整天,他们都得吃粥吃到撑了,还有送雀儿头的。
    雀儿头余锦年以前是没见过的,他咬了一个,原是和饺子是差不多的东西,只不过形状不太相同,饺子似耳朵,雀儿头则是圆圆的上头捏一个尖儿,真还像雀儿的尖尖嘴,馅料倒是寻常,萝卜白菜、核桃豆腐之类。清欢与他讲了讲,他才明白,这也是腊日里讨吉利的小物什,吃了它,明年雀儿就不会乱吃地里的粮食。
    店里的食客们说,今日下午城北那边有跳傩戏的,东西两街的坊市也都开张,城里城外进来卖年货的数不胜数,因为今年冷得过分,还有不少北地来的皮毛客,背着各色貂皮、狐皮、兔子皮制成的毛裘大衣拿来卖,四周的镇子村子也都上来了人凑热闹。
    余锦年听着热闹,心动万分,他正好也要去办年货,到了下午,就放了清欢他们的假,各自爱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反正到年关了,他对钱财上又没有很强的功利心,回房间数了数自己剩下的私房钱,顿时更加心大了,心道,就算剩下半个月他们关门不做生意,也足够他们几个胡吃海喝的。
    嗯,很有一种混吃等死的咸鱼思想。
    一碗面馆众人聚在一块吃了腊八粥,分了五味豆,热热络络的算是过了腊八节。
    一吃过饭,清欢段明两个就带着穗穗先出去撒欢了,两大一小,清欢牵着穗穗东瞅瞅西看看,闹得不行,段明则又木又羞,看着是想靠清欢近一些的,又怕被发现,活像是刚刚成婚的小夫妻。余咸鱼瘫在店里伺候完了最后一批食客,又等二娘吃下药睡着了,才关上店,与季鸿一起出去逛街置办年货。
    此处不似前世,前世商户都奔波劳碌,即便除夕当日也能现买到东西。这里一切都慢悠悠的,时间整个儿都拉长放慢了,一天的事情恨不能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致致地办。再保不齐翻翻黄历,诸事不宜就呆在家里,咸得天经地义,懒得顺理成章。到了过节,早早就欢天喜地的闭门歇业,热闹还是热闹的,却要在自个儿家里热闹,在出门放炮的街口间热闹,在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嘴里热闹。
    余锦年虽尚在襁褓便被养父收养了,但怕寂寞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本性,没人陪着虽然不会大闹天宫,但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害怕孤独的。所以过年是他最期盼的时候,唯有这时候,养父余衡才会抽出几天时间专门来陪他,而他也会格外认真地筹备好一个红火热闹的年。
    如今一碗面馆里每天都是欢快的,但余锦年对节日的期盼仍没有降低,依旧认真地想做好每一个细节,过一个让所有人都开心的年。他掰着手指头盘算要买的东西,家里米面倒是不缺的,火腿也还有很大一条,还消买些腊肉腌物鸡蛋,年节吃的小零嘴,裁几丈红纸好回来写对联,炮仗之类的更是得备一些,此外笔墨也缺了,多少补充一点……
    一路走来,季鸿与他说的话他倒是没听到多少,只自己低着头数东西了,差点一头撞了人家的摊子,亏得季鸿将他拉了一把,才没叫他与人家笼子里的鸡打起来。
    余锦年不好意思,忙从篮子里摸出一包辟邪五味豆给鸡贩,这五味豆与腊八粥的原料差不多,是五种豆类锅中用盐干炒熟,放在袋子篮子里,好在腊日里相互赠送,爱吃的随手扔在嘴里,脆生生嚼得咯嘣响,不爱吃的装身上辟邪也成。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身上装着五味豆,恰巧这鸡贩是从乡里来的,走得早,出门就忘了带豆儿,那鸡贩本来就不记仇,收了余锦年的五味豆也高兴,他手头虽没有带炒好的豆子,却直接回赠给了少年一颗鸡蛋。余锦年见旁边卖干果的阿婆和善,也随手送了阿婆一包,阿婆笑眯眯的给了余锦年一包自家炒的咸黄豆。
    说这些乡民们热情也好,朴实也罢,反正余锦年还挺乐呵的,一路逛一路送,未多时篮子里的五味豆送光了,却收到了各色各样人家回赠给他的小东西,虽然都不值钱,但都是大家的心意,这么一圈下来,好像整个集市上的人都认识他了,走过去都会跟他打招呼。
    季鸿跟他后头做个提篮大使,无奈笑道:“你可真是……”
    “嗯?”余锦年回头看他,也笑吟吟的,嘴里叼着一根方才卖糖大叔送他的麻糖杆,他用上下白齿夹着糖杆,眼睛弯弯。
    季鸿心中悸动,却不能大庭广众与他亲密,只能靠近了,宽阔衣袖里勾牵着彼此的手。他的手凉,而少年的手滚烫,两人的温度相互融和,腻成一团不分你我,周围闹闹哄哄,季鸿微微低下头,指尖摩挲着余锦年的掌心,又忽地掐了一下:“让人爱不释手。”
    余锦年得意道:“那你就不要放开嘛。”
    两人你来我往撩得冒火,就差现在即刻回家爱不释手去,这厢一抬头,瞧见个许久日子没见的人,对方似乎也在挑选年货,身后的小厮手里已经提了两条腊肉。
    那人也看到他们了,于是拨开人群走过来,僵硬地抿着嘴笑了笑:“季公子,余老板。”
    余锦年道:“严大人,好久不见。还没恭喜五小姐出嫁大喜。”
    严荣看起来也没多喜,忽然却说:“过了年,我便要回京了。”
    “是吗,”余锦年笑说,尽量做到知书达理,毕竟对面这个可是一口一个礼义廉耻的校书郎大人,“那就提前祝严大人一路顺风了。”
    严荣好像很不开心,似个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没要到自己想要的糖果子的小孩子,眉心拧巴着,就像当初在春风得意楼,在那扇屏风后初次相见时那样拧着,不过眼里戾气稍减,看上去没当时那么难看了。但讨厌的人不会因为突然变好看了一点就能让人喜欢,那些骂他的话也不会因为几次推杯换盏而蓦然消除。
    于严荣来说,余锦年做到了一个医生、一个厨子该尽的各种本分,甚至还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情,他自问是问心无愧的。更何况,在场没人是小孩子了,余锦年也没义务讨他高兴,是故仍是那副你爱说不说、我爱听不听的模样:“严大人还有话想说?”
    “……”严荣似乎噎住了,他喉咙一滚,好像把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盯着余锦年瞪了片刻,忽地又一翻白眼,甩甩袖子道,“没话可说。你既都祝我一路顺风了,我就祝二位龙凤呈祥、夫唱妇随、鸳鸯比翼罢,希望二位早生贵子!”
    好嘛,字字讽刺。
    不过也罢,本就是以相互嫌弃开场,再以相互嫌弃告别,首尾相应,减免了许多不必要的辞离和矫情,我看不惯你,你也无须看得惯我,有何不好,简直太好了。
    余锦年翻遍了篮子,终于从角落里抠出一包仅剩的五味豆,因是压在许多东西下头,摸了摸好像里面有些碎了,他也不管那许多,伸手递给了严荣:“好歹是腊日,既然见着了也算是熟人,这个给你罢。”
    严荣接过,手指头下捏了捏,豆子确实都碎了,捧着包碎豆子愣了半晌,他才想起来浑身摸索,又回头去看两个小厮手里提的东西,都是些大件儿年货,一样能馈赠的腊日吉物都没有。
    余锦年看他找来找去,摆摆手说:“算了罢,我不要你的回赠了。希望你下次见了我,少骂我两句就行。”
    严荣像是吃了黄连,眉心的麻花拧了半天才散开,凶狠狠道:“记着,下次肯定还你!”
    “……”余锦年回头,看他领着两个小厮快步走没了影子,纳闷道,“这个人奇不奇怪,我见他为难没东西送我,好心解围说不要了,他又生什么气?整日跟气包子似的,老得快!”
    季鸿笑道:“谁知道呢,约是觉得在你这丢脸了。”
    余锦年歪着脑袋看他,嘀咕起来:“每次见面都是他骂我,他有什么脸好丢。”
    “你也是好脾气。”季鸿搂向他的腰,“好了,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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