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下去罢,”季鸿神色微变,直接打断道,“他吃不得这个。”
    方老板一张热脸贴了冷屁股,有些窘迫地看了看余锦年,床上闵雪飞撩开半截床帷,朝店家抿出个笑容来:“老板莫要生气,是我天生吃不得罗汉豆,小时差点因此丧了命。我这好友不会说话,别与他一般见识。”
    余锦年一听,立刻挤上来,把季鸿和闵懋都挤挤开,螃蟹似的霸占着闵雪飞的床沿,闵懋是一脸的“那是我哥你做什么”,季鸿则垂首静静看着他,他也不怂,清了清嗓子道:“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吃。”
    闵雪飞冷汗已出了一遭,方才又说了那几句,脸色苍白得吓人,腹部更是仿佛被人用铁钩乱搅一般,他视线在床边这几人身上来回转,嘴唇一扇一合,道:“我还没死……”
    “你中了毒,要是不听我的,你马上就死了。”余锦年瞪着吓他道,当着季鸿的面就要去给人家解衣宽带,“好了,现在脱衣服。”
    闵雪飞:“……”
    季鸿蹙眉看了那反常的少年一会儿,忽地恍悟,旁边闵懋要说话,他也不急,任余锦年上下摸索将闵雪飞外衫扒了,他却自喉咙里轻轻笑了一声,拽住了那闵家三公子:“那好,我们先出去了,你们结束以后在隔壁房间找我们。”
    “哎?哎哎哎?季三哥!”闵懋被季鸿提着领子,扔进了隔壁。
    顺手还给他们带上了门。
    余锦年看他走得这样利索,一时哑口无言,回头再看衣衫凌乱的闵雪飞,一双眼睛里满是小火苗,直将闵雪飞烧得向后退了退,也顾不上疼痛了,颤抖着拽着衣襟,苦恼道:“他自己要走的,也不用拿我撒气罢?”
    “算了,躺好。”余锦年把人一巴掌拍散在床上,“腿蜷起来。”
    闵雪飞突然有种惹不起他的感觉,只好照做。
    余锦年两手搓热乎了,才往人身上摸,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贵公子们都是吃琼浆玉液长大的,一个个都肌滑肤嫩的,既然摸都摸了,就少不免要和其他人横竖比较一番,嘴里又一阵呷味。但是手下传来的触感把余锦年已经飘远了的思绪猛地拽了回来。
    一般人的腹部应是柔软而不塌陷的,却又很容易按出凹窝来,谓之腹壁柔软。他起先还以为闵雪飞就是个肠胃炎之类,毕竟这些富家公子们都娇气得很,稍微一点病痛便要死要活的,而闵雪飞脐周腹壁却有微微的紧张僵硬感,这下便由不得他懈怠了,立马提起了精神,认认真真地检查起来。
    闵雪飞疼得想躲,好容易忍住了,却被这少年猛地一下按中了死穴,差点没痛昏过去,就算是再矜持雅致的人,也禁不住来这么一下啊,他深深地喘了一口,世家风度令他忍下了这一回。余锦年的手指再一次慢慢摁下,又突然抬起,闵雪飞当真要从床上疼得跳起来:“余小神医……用不着公报私仇罢?”
    余锦年终于收了手,不再折磨他了,又把手放在闵雪飞额上试探过温度,问道:“前几天也疼过?是不是有好几天未出恭了?”
    闵雪飞愣住,绷住了没有说话。
    余锦年道:“不是说被什么事耽误了,所以才来晚了么,就是因为生病了?怎么,还不愿意让阿鸿知道。”他擦了擦手指,仿佛很嫌弃的样子,“你来是想劝他回京吗?说真的,你要是一进门就告诉他你病了,他也不会跟你吵架了,说不定心下恻隐,也就跟你回去了。”
    闵雪飞忍疼看着这个少年,说不上为何,竟也提不起戒备来,他视线垂落在对方腰间那把宝石弯刀上,无奈地笑了笑:“所以才不让他知晓,以病挟人,非君子所为。”
    余锦年不接他这茬,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句:“肠痈。之前做什么治的?”
    闵雪飞后知后觉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的病,可又不知不觉顺着他回答下来:“……肝胃不和。”
    “庸医。”余锦年不客气地甩下句评判,“痈成未深,应是之前的药误打误撞,多少将病情压制住了,本是急症转了缓症,但你又接连奔波数日,突寒乍温,奔走急剧,将这已经暂时压下去了的病症再度勾了起来。初次发病时还能以快药止之,如今缠绵半月乍而复发,反倒棘手。”
    被他这么一说,闵雪飞当真觉得更痛了些,他看着少年侧脸,问道:“你师从何人?”
    余锦年想了想,灵机一现道:“梦中君。”
    可不是么,前世今生,恍若一场大梦。
    谁知闵雪飞反而激动起来,两肘撑着床榻支起上半身:“可是那个已归隐十年,不知踪迹的神医,梦中君?”
    “……”余锦年愣了,他哪想着自己胡乱一说,竟然还真有这么个人,又看闵雪飞如此情状,怕是还当了真,忙反口澄清道,“没有没有,骗你的,我瞎编的。”
    闵雪飞半信半疑,看他背过身去,拿了桌上的笔墨,似乎是在开方子。
    舌红苔黄腻,脉数,而又有发热。余锦年落笔一剂大黄牡丹汤,此方专治右下腹疼痛拒按之症,古往今来,同类方剂发明数不胜数,但归来结去,也脱不了大黄牡丹汤的影子。此外,又单开一张以黄芪、川芎、当归为主的小方,并入半钱鲤甲、一钱角刺,研磨为药粉。前者煎汤通腑泄热、活血行气,送服磨为粉剂的后者,排脓清瘀,两管齐下,共奏托毒止痛驱脓之效。
    出了口服的方,他看着床上之人,又忍不住开了几剂加减大承气汤。他将几张药方都交给闵雪飞,又叮嘱他道:“用药期间,过甜过盐、油腻辛辣都不能吃,最好吃些糊状的汤汤水水……”说到这,他叹了一声,“算了,反正离得近,你若是能动,就去我店里吃罢。”
    闵雪飞看着方上的药味,忽然指着其中一个问:“这,一根指粗细芦管……是何用?”
    余锦年笑眯眯道:“下面写了用法,不想死的话就乖乖用药罢!”
    闵雪飞视线向下,赫然僵住,纸上写到:空心芦管一根,从谷道,进三寸,灌药而入,慢送缓滴,其间沉腰起臀,含药一盏茶后泻出,如此反复,每日一次。
    “……”
    余锦年拍拍屁股要走,两手搭在门框上时又顿了一顿,冷不丁啊了一声,回头对闵雪飞说:“对了,你刚才说,以病挟人,非君子所为……”他一双眼睛弯弯如月,笑得人畜无害,乖巧温顺,“在下不才,是个厨子,又不巧,今日刚病了。”
    话说半截,也无需额外补充,余锦年施施然推门而去,剩床上一个被谷道送药法惊得还没缓过神来,紧接着又被他一番光明正大耍心机的言论给气了个半死的闵竹马,奈何他腹痛如绞,只能拍床喟叹:那季家老三端正冷肃了一辈子,怎么到头遇上这么个小祸害!
    余锦年在客栈走廊上喊:“他弟,他弟!”
    半天没人应,他翘翘脚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正要敲门,就见面前门框大开一缝,似张又饥又渴的嘴,咕咚一下把门外的少年吞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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