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不暖和了?”余锦年问。
    季鸿扬起嘴角,嗓音低哑,有种没睡醒的酥沉感,他不回答,只反问:“不是不理我么?”里里外外这么一晾,余锦年的睡意散了一二分,他瞪着一双琥珀似的眼睛,盯着季鸿看,似乎是觉得他在嘲笑自己的幼稚了。季鸿笑一声,抬起头亲了亲他的鼻尖,又用温热湿润的嘴唇慢慢地吻上他的眼睛,使他不得不闭上了眼:“暖和,特别暖和。睡罢。”
    余锦年这才往季鸿怀里缩了缩。
    什么叫床头吵架床尾和,也许这就是吧,余锦年陷入睡眠前鬼使神差地想到。
    第二日虽照常起来干活,下板开业,其实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因为年二九大家都在家里团聚了,鲜少有人会出来觅食,即便是有,也是几个来一碗面馆预定正月里要用的酱猪蹄、酱凤爪等卤味或者各种肉脯、肉松的客人,前面有段明清欢招待,余锦年也比往日多睡了一个时辰,直到天光大亮,才慢吞吞起来穿衣洗漱。
    大概是他皮实,灌了姜汤闷了一觉,那点风寒不治而愈,再起来竟是一个喷嚏都没再打。
    这日头早不早晚不晚的,余锦年便到厨房煎了碟葱香小饼。饼是用面粉、鸡蛋,与切碎的小葱花一起揉成面团,用擀面杖压得薄扁,便入油锅来烹炸,两面焦黄就可出锅品尝,嫩脆酥香。之后把一份生面粉倒在洗干净烤干水的锅里,翻炒至微黄,再把之前磨好的芝麻粉取出一份来,滴少许素油,入锅同炒,这就成了面茶粉。
    吃时直接用开水冲泡就成,喜甜的淋上蜂蜜、玫瑰酱,堪得是麻香扑鼻。
    昨日段明回的早,今日到了面馆,发现前堂坐着闵家的三公子,差点没把魂儿给吓飞了,他自以为自家世子隐居此地定是有什么密谋苦衷,所以一瞧见闵懋,自然而然想到他那个手段高明的二哥,唯恐是季鸿行踪泄露。
    他这些年虽是孤身在外开个铁匠铺,其实京中的消息一点儿没少打探。
    闵家老大稳重有余,却少三分聪慧;闵家老三则是聪慧过头,成了个傻的。唯有闵家嫡出的二公子闵霁,才华出众可堪大任,且最会察言观色,哄得天子也对他赞口不绝。
    闵相是个忠臣铁骨,年轻时忠言逆耳,少年天子还有耐心一一详虑,而如今天子已近不惑,谁愿意整日挨斥,可惜闵相依旧直谏不改。闵二公子却与他爹不同,最是擅长曲折迂回,谈笑间就把你祖宗十八代都套出来,打得你措手不及。
    所以坊间一直有个顽笑话,说幸亏闵二公子行事磊落,并非是那奸佞小人,否则以他那口蜜腹剑的本事,能如何的祸国殃民还不好说呢。
    就比如两年前那场户部巨贿案,牵涉从京内到地方大小官员百二十人,一时间东刑台上斩得血流成河,北雁关外罪籍流放哀嚎遍野,直至事后月余,刑台下仍是胭脂铺地,洗刷难净。然而此一桩惊天大案的掀出,起因竟是闵霁途径西丰山时,与要劫掠他的土匪吃酒听来的只言片语。
    谁能信,那悍匪无恶不作,最后却和二公子称兄道弟,竟还乐呵呵地派了车马护送闵二公子回京?
    余锦年喝着芝麻早茶,啃着香葱小饼,听罢假想敌闵竹马的光辉事迹,很是无所谓地敲敲桌子,看了眼旁边同样啃葱油饼的闵懋,忽地将他面前的碟子拽走:“他弟,你二哥做什么呐?”
    闵懋是只要一有美食、二有美景、三有他季三哥,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此时嘴里还啃着余锦年早上亲炸的葱油香酥小饼,一脸的满足,余锦年抢了他碟子,就跟抢了他命根子似的,俨然是一副拱手而降的模样了,有啥说啥道:“唔,估计在客栈里插屁股呢?”
    “……”段明一口面茶险些全喷在清欢脸上。
    清欢难得嫌弃地嗔了他一眼。
    “他弟,怎么说话呢,知礼一点。”山中无老虎,猴子要称霸王,人家亲二哥不在,余锦年就摆出了一副“我就是你哥”的姿态,一字一字地教训他道,“那叫治病。”
    闵懋满面赞同:“年哥儿你说什么都对,那能把香葱小饼还给我了吗?”
    余锦年满意地把碟子推给他:“你叫我什么?”
    闵懋吸溜了一口芝麻面茶:“年哥儿啊?”
    余锦年摇摇头:“我跟你家季三哥的辈分走。”他说着凑到闵懋耳朵跟前,小声道,“看你表现,我帮你讨一张阿鸿的亲笔墨宝!”
    闵懋二话不说,两眼冒星星,立刻改口:“妥了!年哥,你就是我亲哥哥!”单看他这表情,还跟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段明:“……”
    季鸿煮了清茶出来,供他们吃过早茶之后清口用,他拢起衣摆坐到少年身边,翻开一只倒扣的茶盏,斟上半杯热茶,无奈道:“你做甚么又玩他?”
    余锦年捧着茶杯一脸无辜,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无辜:“当然是好玩啊。”
    闵懋见季鸿出来,还与他坐在一桌,顿时拐着肘子暗戳戳地顶弄余锦年,奶犬似的摇着尾巴,飞出来。余锦年看他实在可怜,好端端的都是闵家子弟,怎么隔壁那个闵雪飞就混得与季鸿穿一条裤子,他却惨兮兮地连个话都不敢搭?
    “好了,你就给他写一张呗。”余锦年在桌子底下勾了勾季鸿的手指头,一副要吹耳旁风的表情。
    “这么快就恃宠而骄?”季鸿笑了下,他对人要么是理都不理,要么就宠到天上去,此刻被少年晃了两下袖子,心里那点抗拒就全盘土崩瓦解,他这厢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便立时取来笔墨,问闵懋想要个什么样的诗。
    闵懋绞尽脑汁地思索了一阵,突然灵光一闪:“《葱香饼赋》如何?”见众人表情微妙,他又换了个题目,“那就《腊月二十九偶尝麻香面茶》。”
    季鸿:“……”
    余锦年忽然明白季鸿为什么一直不肯松这个口了,待百年之后,后人吟诵起青鸾公子的诗来,满眼皆是什么“一根香葱两个饼”,或者“芝麻香来芝麻甜”,他要是季鸿,恐怕得羞愤得从地里钻出来,把这些污人耳目的诗歌全撕个干净。
    掉冰碴子,余锦年忍笑道:“算了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然而无辜如闵懋,是死也没想明白,本来答应的好好的,他一口一个哥哥都叫了,怎么临到了头,说反悔就反悔哪!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葱香饼赋是写不成了,那就写自家的春联和福字罢!
    余锦年拿出裁剪好大小长度的红纸,铺在桌上,蹲到一旁给季鸿研墨。因好歹是个讨生活的小店,季鸿提笔要写个生意兴隆之类意味的,余锦年看了却不满意,想要个祈福平安的,要大家健健康康、日子顺顺利利,反倒不在意银钱的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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