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去方家客栈寻了闵雪飞,叫诗情画意几个也警醒点儿。
    闵雪飞给彼此二人烹茶,道:“京中人多眼杂,莫不是有人知晓了你我的行踪。”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忧心忡忡道,“我在京城的眼线也回报,十二爷那边似乎有些动静,陆党也颇不安分。叔鸾,信安县虽僻静,却也并非桃源,我知你不愿卷入门阀倾轧之中,可现况如此,季公又称病避不见人,如今季府这一支,你的身份最重,是无论如何也是逃不开的……叔鸾,你还是及早回京为妙。”
    “话是如此。”季鸿的拇指拭过盏口,犹豫道,“只是……”
    闵雪飞刹那醒悟:“可是那小东西不愿意?”
    季鸿将他拦住:“并不是。他心思单纯,并不知晓京中是如何风起云涌。信安县并非是我避世的桃源,但对他来讲却是安身之处。入京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今时今日我却不知到底该不该带他入京。也许对他来说,这里才是最好的地方。”
    闵雪飞道:“你不问问看,怎知他如何想?”
    季鸿:“再看罢……”
    一碗面馆,余锦年先用豆浆和粳米,加了少许糖碎,煮上了一罐甜浆粥,这粥养胃补虚,是烹来给二娘的。
    然后取来鸡脯肉切碎,锤成肉糜,又把白萝卜削成空心的小圆子,圆子如龙眼大小,各个儿白胖,在盘中打着滚儿。锅中一直煨着鸡汤,他就一边哄着阿春,说他哥哥只是不方便回家,一边用小匙往空心萝卜元里头酿上鸡脯肉馅。
    酿好的萝卜元子放在鸡汤里小火慢煨,待肉煨熟,便投下些菜丝菇末后盛出。这是前头客人点的酿元宵,他自先留出一份来给阿春吃,便着清欢看着粥汤,自己把菜盘送到前堂去。天上碎云朵朵,他站在院中,仰头看着西墙上渐渐翻绿的花藤,颇有些恍若经年的怔忡感。
    一只花鹊扑棱着翅膀落在墙头,余锦年回过神来,看到闵懋不知打哪儿来的,手里捧着几块点心,边吃边往里进,吵吵嚷嚷地说:“这春风得意楼的点心真好吃,我还有点儿舍不得!还好有年哥儿,等我们到了京城,我定日日赖在季三哥那儿,等着吃年哥儿的手艺!”
    “……什么?”余锦年回头看他,“我们?回京?”
    闵懋啃着桃酥:“是啊!季三哥要回京啦!”
    余锦年茫然之余,忽然想起了早上季鸿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他竟是要回京了吗?
    前堂坐着位老道,花白胡须,拼布袱囊,拎着只铁口神算的幡子,脚下伴着一条棕黄色的小土狗,瞧着年纪也不小了,人来人往的,它倒是宠辱不惊。老道正与四邻食客交谈,余锦年把酿元宵端了上去,又拿了条吃食来喂狗,不过是顺手罢了,那老道却笑呵呵地叫住他:“小老板,卜一卦罢?”
    余锦年心里思忖着季鸿回京的事儿,想说算了,奈何那老道已从包袱里掏出了签筒和筊贝,他也觉得有意思,便坐下来试了一把。抽卦签之前需先掷筊,筊是贝壳形的,一面平一面凸,正正反反各有其寓意,也各自代表着这卦是成与不成。
    “小老板想算何事?”老道问。
    余锦年想不出有什么要算的,便随口说道:“那就算姻缘罢。”
    老道捋着胡须,满面笑容:“请小老板掷筊。”
    季鸿回到一碗面馆时,便听见前堂传来少年清朗的笑声,他走进去一看,余锦年手中捏着一只竹签,托着腮笑眯眯地听一道士解签,罢了便掏出些钱财来打赏对方。他才皱了皱眉,余锦年就看见了他,起身将他拽了过去,摁在长凳上,笑道:“老先生,也请为我哥哥卜一卦罢?”
    老道收了钱,眉毛都笑抖了,立刻叫季鸿伸出手来,他给卜一卦手相。
    余锦年弯着眼睛瞧那道士,眼见对方神色渐渐严肃,忽然“哎呀”一声,他忙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
    老道啧啧称奇,摇头道:“此子命运不平,似含金握玉之相,然而幼年时乖运蹇,多灾多难,竟是少福之人呐!”随后没等余锦年详问,他又猛地一拍桌子,“哦哟!不过这位公子不必过分担忧,人至青年自有转变。公子会偶遇一命定之人,此人有着手成春之技,乃是你的福星,能助公子你化灾解难,消困除厄!保公子此生福运两全!”
    季鸿很是听不下去,起身要走,便又听那老道胡言道:“公子近日可是本打算远行北上,而又因俗务而犹豫不决?”
    “……”季鸿猛地顿住,眼睛危险地眯起。
    老道偷偷瞄了眼余锦年,以手握拳在嘴边轻咳两声,皱着眉头道:“公子无需瞻前顾后,远行之途虽颠簸坎坷,但只要有命中福星相伴,必能保公子一帆风顺,万事亨通。”
    季鸿倏忽笑了一下,指尖点了点桌面,问道:“那先生可知,我是何时遇上此命定之人?”
    “这……”老道眼神乱瞟,好一番顾左右而言其他之后,老道突然从包袱里掏出个化缘的佛钵儿,把面前的酿元宵一股脑地倒进去,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包裹行囊,叫唤上他的土狗老伙计,迈脚走到门外,才道,“不可说不可说,此乃泄露天机!”
    说着便跑没了影。
    余锦年看着道士溜走,也没去大惊小怪,径直笑倒在桌子上。季鸿回过头来,轻轻叹了一声,也依着少年坐了,眼睛里有些无奈:“莫要信他,江湖骗子罢了。”
    “我知道。”余锦年盯着季鸿,笑眯了眼睛,“他方才便在前堂四处交谈,打听到了不少事情,筊贝也是动过手脚,轻重不一。再观你我衣着、表情和动作,前后这么一猜,当然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再者说,刚才闵懋过来,大嗓门儿喊得,唯恐人家不知你要回京了。虽说这些卦辞乍听之下很是令人惊奇,可若是仔细想想,也不过是套话儿而已。”
    季鸿心里把闵懋啐了一声,摇头道:“被骗还这么高兴。”
    余锦年眉眼笑开:“因为他说了我想听的呀!你要回京,他劝你要带上你的福星,我为何不高兴?我该重重地赏他。”
    季鸿一愣,见他起身往后院去,随即跟上。
    闵懋在院子里逗猫,一抬眼:“哎,年哥儿!”
    又一抬眼:“哎,季三哥!”
    两人一前一后风似的进了后厨,谁也没理闵懋一下。闵懋正郁闷着,随即就看到清欢被赶了出来,他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慨,遂拉着清欢一块去逗猫。清欢懒得理他,转而去逗阿春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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