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槐叶冷淘
    听月居倚着莲池,敞开窗风景无限。
    自那日真正的水乳交融之后,季鸿瞧他不舒服,总觉心中愧疚,是故余锦年被伺候得无微不至,直恨不得将饭菜都喂进嘴里去,他靠着漏景窗百无聊赖地修养几日,别说恢复得如何快,就连身上肥膘都莫名添了二斤。他又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屁股才不难受了就想着到处跑,一会儿是去监工季鸿在金幽汀后院里给他造的药阁,一会儿又要去铺子里打理打理。
    金幽汀占地极大,因是十年前季家圣宠极重时,季延出手置办下来的,因此比之如今那些不受宠的小皇子的府邸都还要大上几寸。一个不留神,某个少年肯定是要跑没影的,季鸿就得差人满园子里去找,从园子各处犄角旮旯把人揪回来。
    三番两次,索性勒令他不许出去,好好在听月居里养身体。
    让余锦年不得不反思——他究竟明不明白,那日他们俩是参了欢喜禅,并不需要坐月子!但是看在季鸿一番好意的面子上,他也实实在在地安静了几天。
    这日,季鸿命人抬了一张美人榻到院子里,榻子上用厚厚的小棉褥铺的软绵绵的,省的硌了他的屁股,两个小厮捧着一沓文书候在美人榻旁。两人一个端方坐着批阅公文,另一个则没骨没形地背倚在他身上,闲懒地哼哼着,光秃秃的两只脚快要翘上天去,手里捏玩着一个白面团。
    是因为余锦年要瓷泥,这一时半会儿的弄不来,清欢她们就给出主意和面代替,他倒也不嫌弃,能用就行。清欢跟着在旁边伺候,什么小吃和果子饮都摆在手边,好叫他直接拿起就能用,起先她以为年哥儿是要捏面点,谁知过了一时半刻,竟捏出来个没人认得的怪东西。
    阵阵清风裹来碎花叶,窸窣地落在少年发丝和颈边,季鸿扫了一眼,不动声色拂去:“何物。”
    他问的是他手中的怪东西,余锦年捧着给他看,得意洋洋道:“心!看,我们每个人的血液,就是从这儿,这叫动脉,到了这儿,在身体里转上一圈,还得回到这儿来,这么一次,就是砰一声。你瞧,我把我的心送给你,是不是很浪漫!”
    季鸿丝毫不觉得:“……”
    余锦年放下他的心,又揪下一团面球,三下五除二又捏了个。
    季鸿道:“这又是何。”
    余锦年道:“这个是肝!”他捧着那玩意,话尾巴是蹦跳的,“你是我的小心肝。”
    季鸿:“……”
    于是没多大会儿,余锦年的“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肾,就全都摆在盘子里了,虽然是面做的,白花花一团,但是在余锦年一个一个的讲解下,让季鸿觉得那盘子血淋淋的让人难以直视。
    他自己捏了来刺激季鸿就算了,还叫来旁人一块欣赏。
    “苏亭,你来!”
    苏亭正专心致志、绞尽脑汁地背书,只是从听月居前经过,就被冷不丁点了卯,他还以为是要考校自己的学问,立刻心虚地背过身去,企图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溜走,直到被余锦年恶狠狠剐瞪了一眼,觉得后背一凉,才诺诺地回头跑过来。一脸茫然地听余锦年把那盘子里那堆心肝肺重新讲解了一遍。
    “我们为医者,最忌讳一知半解,不懂装懂;更忌讳盲人摸象,坐井观天。”余锦年瞧他听晕了头,不由盘起了腿,难得有了点为人师表的正经姿态,指着那盘面捏的脏器,“我且问你,这是何物?”
    苏亭思索半晌,答道:“是五脏。肝、心、脾、肺、肾者,此乃五脏,藏精神血气魂魄……”
    “错!”余锦年拍了下手,苏亭迷茫地看着他,心里又将他讲过的东西浮想了一遍,他方才的确说这些就是五脏六腑,便实在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说错了,只能虚心向他讨教。
    余锦年老神在在地道:“此乃血肉之五脏,而非四时的五脏。苏亭呀,你眼中所见,不一定是真,而眼中不见,也不可断然为假。常思、常看、常悟,医道才能精进!”他摆摆手,叹口气,好一副严师才能出高徒的模样,“好了好了,你去罢!”
    苏亭垂首体会良久,很有些深受启发的感悟,对余锦年更是有了许多高深莫测的崇拜,朝他认认真真行了个师礼,便边琢磨着边摇摇晃晃地走了,怕是这两日都要是不安稳了。
    余锦年又翘着脚丫子,揪了个面团出来,捏“肠子”。他今日不仅是玩,还是试手,将来还打算用木或瓷来雕捏一具模型,今时世人虽也有略知人体脏腑器官实形的,但大多是衙门里的仵作,大半的医者对此是毫无概念,以至于尝尝弄出些啼笑皆非的荒唐笑话。
    若是有了这样一具,不知要造福多少医门生徒。
    季鸿道:“你竟也有正经教人的时候。”
    余锦年回过神来,噗嗤一笑:“前面的都挺正经,后边儿几句是瞧他呆,唬他玩罢了!”
    季鸿无语,只能摇摇头笑叹一声。
    面团太软,那肠子捏来捏去总不得形状,余锦年捏了会儿就没了耐心,一把丢开去,反身腻在季鸿身上,浑身生了虱子似的拧歪,很不快活地扯他的袖子,奇怪道:“你看什么呢,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多事情来?”
    “雪飞伴驾去了鹏林猎场,只朝中的事却不能落下,只得我来处理。”季鸿定力十足,三言两语解释完了,也丝毫不受他干扰,左手持册,右手接过小厮递来的笔,淡定地批完了几册公文,又吩咐好了各类事项,才低头去瞧余锦年,责道,“蹭来蹭去什么样子,是身上痒么?”
    余锦年贴着耳朵臊他道:“痒,你帮我止痒么?”
    有那么一时半刻,季鸿才回过味来,他哪里听过这么露骨的挑逗,那半片被余锦年半真半假、似有非无亲过的耳廓就不可遏制地透出了一点血色,因被他垂在鬓边的墨发遮掩着,看的不太真切。余锦年上爪子捏了捏,才觉得确实烫人,心道这也太不经逗了,先前以手以口相慰的时候瞧着挺会的,怎么一打起真刀真枪,反而还不好意思了呢!
    哪有这样纯情的。
    余锦年怕把人臊跑了,于是撕了个凉面团,贴在耳垂上替他降温。虽说两人已有了夫妻之实,季鸿却也怕他光天化日再口吐淫言秽语,忙清咳两声,压下心中躁意,言归正传道:“听石星他们说,你铺子上差块匾。”
    这倒是项要紧事,余锦年光顾着骄奢淫逸了,险些将这事给抛在脑后:“确实差一块。”余锦年靠他身上,望着莲池里的翻边儿新荷,“不想叫一碗面馆了,一是将来也不止做面,二来,旧名总是牵起旧事,让人伤感。”
    季鸿问:“那,可想好了起什么名儿?”
    余锦年点点头,撑起胳膊来看他,眼角弯了一弯:“三余楼,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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