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唤彤彤的小厨娘瞬间红了脸,一是没想到小主子记得她的名字,二是这名儿也不是她的大名,而是乳名,乃是小姐妹之间说话时的称呼,也不知怎的竟叫余锦年听了去。厨间其他姐妹偷偷笑话她,也跟着叫她“彤彤”,臊得她拿袖子遮住半边脸,跑进厨房深处,打了其他人一下,小声嗔怪道:“定是你们乱说话!”
    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余锦年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心情也倏忽好了起来,他回转视线时,忽地瞧见另一个小厨娘,腿脚一瘸一拐地端着米盆,他叫住那厨娘:“元元,你脚怎么了?”
    这回可真不是余锦年故意臊人,这厨娘大名便叫元元。元元把脚藏了起来,小声道:“没、没什么。”
    前院的事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地说开了,道是那嚣张跋扈、狐假虎威的余旭在听月居吃了瘪,那彤彤心眼活,趁机道:“小公子!元元这脚是洗澡时被绳子绊的!摔在地上把脚崴了。”
    余锦年奇怪道:“洗澡时怎会有绳子?”
    元元羞恼:“彤彤你不要说了。”
    彤彤自然不肯闭嘴,打抱不平道:“正是‘那位’余小公子,大晚上地来偷看我们洗澡,还在门口扯了细绳。元元发现了他,要出去跟他理论,就被门前的绳子绊倒在地上。腿摔破,脚也崴了。”
    她这么一开腔,其他侍女小厮们也都纷纷跟上,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大到偷看女娘沐浴还口出狂言动手动脚、或者稍不满意就踢打小厮、摔碗砸碟,小到弄死一盆花、捏死一只鸟,其他诸如好吃懒做、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的事儿,是数不胜数。
    “……”余锦年听得目瞪口呆,随即脸色一黯,沉声问,“怎么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起过?”
    其他人皆不说话,推来攘去,最后还是将最先开嗓的彤彤推了出来,彤彤纠结片刻,绞着帕子小声道:“我们、我们是怕小公子您不高兴……那位,毕竟是您的……”
    她说着偷偷看了一眼,见余锦年确实面色发黑,立即闭上了嘴。
    季鸿摆手,叫她们各自去忙,众人唰啦一声做鸟兽状散去。余锦年皱眉,沉默片刻,把最后一把调味料塞进鸡肚子里,又给小母鸡表面抹上酱油,正当众人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已经纷纷忙开了时,只听他忽地道:“对不住。”
    余锦年道:“是我只顾着忙外头,忘了家里的事,叫他欺负到你们头上。赶明儿叫他来亲自给你们道歉。”
    彤彤吓得连连摆手,别说是道歉,只要余锦年能随口说那余旭两句,她们就已经很开心了。什么叫欺负,她们和主子一样的地位,那才叫被欺负了,而她们只是一群签了契的奴婢仆从,无论主子再如何恶劣,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即便是赏罚无度,也只能怨她们自己命不好,哪有主子向下人道歉的。
    跟余锦年抱怨余旭的恶行,已算是她们恃宠而骄了。
    “这回是我不好。”余锦年叹气,“辛苦你们这些日子了。”
    原来这些日子园中低沉气氛的根源,就来源于此。
    诸人受宠若惊,彤彤忙说:“没有,没有的事……谢谢小公子。”
    季鸿见一群下人无所适从,于是出来道:“行了,都去忙罢。”便又走过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帮着他用荷叶把鸡包起来,用稻草梗扎结实,放到锅里去蒸。
    为了使鸡更入味,蒸屉下面也没浪费,煮上了海鲜疙瘩汤。走水路新鲜运到三余楼的蛤蜊、海蛎子和小螃蟹,余锦年着人兜了点好的拿回金幽汀,用小毛刷仔细地洗刷干净,用热水焯煮片刻,待贝类张了口,之后捞出来去壳留肉,螃蟹也耐心地剔出肉丝,这才倒进锅里煮粥。
    因海鲜性寒,便也加些姜丝中和,同时也能祛腥提鲜。
    下头的海鲜慢慢煮着,水汽透过蒸屉,腥味被屉中的荷叶吸附过后,只有鲜香渗到内里包裹的小母鸡当中,而鸡香也反融入海鲜汤中,便是想想,就已经惹人留口水。
    小厨房内已是香得让人想嚼舌头了,余锦年又做了一道“游龙戏珠”,乃是两尾新鲜宰杀的小鲫鱼,清空脏腑和苦膜,用葱段姜片在油锅中炸一遍,便加黄酒和甜井水焯熟整鱼。这时间,鲜虾去壳,与鸡蛋、少许肥膘和姜末一块,细细地打成虾茸,以盐、豉油调味。
    这道菜吃的便是一个鲜字,且有健脾益气的功效,鱼和虾都不做口味太重的处理,皆是在黄酒锅内焯熟,以简单的盐粒调出味道,随即装出,雕两朵萝卜芙蓉花摆盘。到时上了桌,再每人一碟香醋姜末碟,可供蘸食。
    季鸿进进出出地帮些杂活,小厮们虽然有些别扭,却也都习以为常了,只当是两位主子之间的情趣,大家心里都明白,除非是余锦年吩咐,否则尽量的不往他俩跟前瞎凑。
    诸人忙活半天,前头来话说闵二公子来了。
    余锦年心里正巧想到这事,忙结束了手里的活,嘱咐和其他事项,便与季鸿到前院去看热闹。转过庭廊,那位京中热议的人物也刚刚坐进了花厅,他被闵相关了两天,眼见形体上是萎靡了一些,可精神依旧很好,腰间已佩上了一只极其玲珑小巧的端午香囊。
    香囊远看很精致,仅那料子,和真丝打成的绦子,以及香囊下坠挂的梅花状玉石,都非凡物。只是走近了再瞧上头的绣工,又令人啼笑皆非——绣的是芙蓉牡丹之流也就罢了,绣脚之粗糙,若是叫清欢瞧了,一准儿要斥责做活的绣娘敷衍了事。
    余锦年一进了花厅,从闵雪飞身上闻到一股艾香,便知是从那端午囊里透出来的。也不是说艾有什么不好,只是纯艾有些太过于熏人了,若是余锦年来配这药囊,应会再抓些丁香、砂仁、干玫瑰,以使气味芬芳清爽。
    闵雪飞正从闵懋手里夺了剩下的樱桃酒做水喝,余锦年进到花厅,将他打量一番,笑问:“哎呀,这不是那位自甘堕落,与权宦同流合污的闵大人吗?”
    季鸿也叫了声“雪飞”,看他并无大碍,就放下心来。
    闵雪飞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把空酒壶往余锦年怀里一推,恼羞成怒道:“你又知道了!”
    余锦年接下酒壶,喜闻乐见道:“本来不知道,你这般反应,可不就知道了?”说着又往他腰间扫了扫,“你这香囊挺好看的。我原来还想着,快端午了,到时做些药囊,给大家一人一只,如今看来,倒是不需要操心闵大人的了。”
    闵懋在旁边跳道:“我要我要!年哥儿,我哥有人疼了,他不要,我要!”
    闵雪飞照脑门给他弹了一下,气道:“我在家中受苦,你却在人家府上吃香喝辣,我瞧你也别姓闵了,该姓季得了!”
    闵懋不平,倒豆子似的把他哥那点好事都倒了出来:“我不是给你偷偷送饭了么!还给你传信来着,这香囊可不正是我拿给你的!人家还要跟你说,‘思君如常’,酸掉牙了!”
    余锦年套问他:“是哪个人家?”
    说起这个来闵懋就生气:“我不知道!我在大街上被个娃娃叫住的,非要我把这玩意带给二哥。我怎的敢随便往家里带不干不净的东西,就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只藏了张‘思君如常’的纸条。我跟了一路,连正主儿都没瞧见,我怎的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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