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连连摆手:“不曾不曾!我家小公子先前身体好得很。”
    文老夫人瞧了这疹,吓得倒仰一气。
    “不是当下之大疫,更不是痢疟。”余锦年反而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说道,“乃是葡萄疫罢了。”
    堂中霍然一静,老文公和文老夫人皆回过头来看他:“葡萄疫?”
    余锦年道:“先前进府时,府上丫鬟小厮皆形色恐慌,传文小公子生的是大疫,我便有些先入为主。这大疫之吐泻发病急骤,会频繁呕吐泔水样物,与小公子之症不符,我才有了些困惑。方才掀看过小公子的双腿和后臀,发现其双股左右皆有一片红紫色衄斑,色若葡萄,正是葡萄疫之症,其哭闹也是因为腹部疼痛。若是脾胃证候的葡萄疫,那么小公子会有呕吐之症也是自然。”
    文老夫人依旧面焦不解,问道:“这葡萄疫是何疫,可严重?”
    余锦年摇了摇头:“请夫人放心。虽说名为疫,但葡萄疫若是能够妥善救治,并不会夺人性命。我现在便与小公子开些方药,吃过药后,这呕吐之症两三日内便可解,至于身上的衄疹紫斑,若想完全消退,恐怕需得半月。”
    他说着,执笔写下丹参三钱,加青黛、三七粉各半钱,并紫草、丹皮、白鲜皮等药,为止其腹痛,再添木香与延胡索少许,反复斟酌数遍后才交给小厮去抓药。
    写好方,余锦年想到这葡萄疫虽说在大夏不甚常见,却也不至于如何难治,文家之前请过人来瞧病,不知何故没有瞧好?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小公子最近衣食上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比如说以往不常吃的东西,或者不常穿的旧衣物。”
    侍女想了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唉声叹气道:“先前我家小公子因风热病了一场,这才将将好些,还未曾活蹦乱跳几日。老夫人只吩咐下人做些鱼汤虾丸,要给小公子好好补一补,谁想这又病倒了。”
    “鱼汤虾丸?”余锦年提起警惕,导致葡萄疫发病的一样重要原因就是过敏,而鱼虾可是导致过敏的重灾区,且过敏不似其他疾病,变幻多端得很,有时你今日吃来无事的东西,或许隔了没几日体质下降改变,再吃便会突然过敏。
    “眼下小公子脾胃薄弱,又是湿热内阻,郁火外越故而发斑。这鱼汤虾丸过于滋腻,暂时就不要吃了。”
    理由有些牵强,就骗一骗不懂医术的人,也是担心文老太太知道可能是自己一碗鱼汤一粒虾丸导致孙儿吃这么多苦,心下难过,余锦年便好心瞒下了,又说:“府上可用赤芍、生地与忍冬花一并,和蜂蜜熬一道糖胶与小公子来吃,也有和理脾胃、解毒养血的功效。”
    那侍女踌躇道:“这、这都是药呀,婢子不知该如何熬制……”其实更是怕文小公子吃了以后另发新疹而受主家苛责,所以不敢熬罢了。
    余锦年看她很是为难,心想自己左右也是要在文府逗留一阵,以观察文小公子病情如何的,索性便将这活儿揽了下来。那文老夫人爱孙心切,文公虽说着哪有叫大夫去做厨子的,岂不是侮辱文人,可文老夫人痛心疾首地说只有这么一个大孙子,无论如何也得伺候好咯。
    文公拗不过自家夫人,又瞧余锦年也说不妨事,只好一脸尴尬地笑了笑,叫来下人领余锦年去厨下。
    文府倒是什么都有,用到的几味药也并不是多难寻的东西,命人去取药材的时候,余锦年想着反正等也是等,又见碟中有一支厨娘剔去肉后剩下的猪棒骨,便拿了来,用温开水洗净血水,以尖锤敲碎骨膜,加热水放在小锅里慢炖。猪肉性平和,猪骨更是平补胃肠,与味酸性凉的墨旱莲同炖,更能壮筋骨而退火热,还有止血、清养肝肾的功效。
    而另一道银花生地蜜浆则略显繁琐,乃是先将诸药煮好,再以炼蜜法耐心熬炼,反复数次得到褐黄色糖胶,晾凉后封入罐中,随吃随取即可。能够凉血解毒,清热消斑,且口味清甜,很适孩童服用。
    厨下的婢子们只看他手腕翻飞,便娴熟地做出了两道药膳,更是取了府上本有的黑芝麻与核桃仁,炒了份健脾香茶,这芝麻香茶不仅小公子能喝,文公和文夫人这般年纪饮来,也不无好处。
    猪骨旱莲汤与蜜浆都是比较费工夫的,待他全部做好时,那厢文小公子早已服下了汤药,据下人来报,小公子腹痛稍减,躁郁之色稍安,说明这药对了证候。余锦年又为孩子重新取了舌脉,确定并无其他危象,这才放下心来,耐心嘱咐了侍女们一些注意事项。
    文小公子服药后一觉醒来,竟主动喊饿,文老夫人喜笑颜开,一时也顾不上余锦年了,亲自盛了一碗猪骨汤,送宝贝孙儿饮下。
    文公请人去取诊金,同时邀余锦年在园中茶阁小坐,这文府小而精致,虽处闹市却并不觉喧哗,反而颇为雅致,堂前阁后各色题词匾额都上了年头,彰显一派名士风度。
    小厮将先前余锦年制好的芝麻香茶烹来,为二人斟上,小阁中登时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芝麻香气,与茶叶本身的淡雅融为一体,自古便说这芝麻久服能轻身长生,如今被这袅袅茶香包裹,倒真有几分求仙问道的意思了。文公手捧小盅,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这个年纪尚轻的小先生,心下很是满意。
    那陈御医与自家府上有些交情,向自己举荐这个小先生时是赞不绝口,将热谷一事说得天花乱坠,文公心中便也对这个时下在京中声名大噪的少年有了几分好奇,如今一见,倒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物。
    想及陈御医的叮嘱,文公试探问道:“小友此身医术,埋没民间实在是可惜了些,不知小友可愿去御医司一展宏图?”
    余锦年闻着杯中的芝麻香,思绪又飘到去年秋时蒸晒芝麻丸的时候,季鸿在蒸屉前身影朦胧,他一时走了神,被文公多唤了两句小友才猛地醒过来,轻轻地“啊”了一下,忙推辞道:“承蒙文公抬爱,小子脾性顽劣,习惯了做只闲云野鹤,御医司……怕是不大适合。”
    文府门第不提多高,但能攀上的实在是少数,文公心道,陈御医怕是要白费这一番心血,可惜人家却并不领情。
    文公笑了笑:“也罢,去了宫中,有时反而难以一展所长。”他挥挥手,旁边等候多时的小厮便将备好的诊金捧了上来,“一些微薄谢礼,请小先生笑纳。”
    余锦年盯着承装诊金的小盘,心底百般琢磨一阵,忽地起身行了个大礼。
    文公忙将他扶起,讶道:“这是何故!”
    余锦年微躬腰身:“小子不收大人的诊金,只希望大人能够告知小子南边水患究竟如何了。我家公子自去了滁南府,一月来了无音讯,连府上的去信也一如石沉大海。如今京中大疫者,又多是自滁南府而来,现下京郊城外都已死伤无数,南边疫情更是不可想象,我……我实在是担心得很。”
    文公道:“你说的可是季家的小子。”
    余锦年眼中一亮:“正是,大人知道?”
    “略知。虽算不得什么机密,只是……”文公犹豫片刻,视线扫到余锦年焦急的眉眼上,心下叹息,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与你说一说便是。”
    他道:“正如你所言,南方发疫,天子知晓后极其重视,已命人全力救治。只是水患未除,疫患又生,一时之间真如腹背受敌,季家小子此去本是为除水灾,不想又遇上突发大疫。如今南方饿殍遍地,哀鸿遍野,民怨四起。滁南府乃是重灾之地,大疫便是自那儿传出来的,如今为保临县州府少些伤亡,滁南府已然封城了。”
    余锦年霍地站起来,惊道:“那城中即便是有大疫,却仍然有不少人尚未生病,如今水患未解,衣粮堪忧,城中淤泥浊水遍地,正是需要向外安置灾民的时候,如何能封城!此时封城,不是绝了城中未病百姓的后路?!”
    文公叹道:“话是如此,可自古以来,凡遇大疫,城中必死之六七,绝户者更是数不胜数。此时若不封城,疫病继续扩散,更是一场浩劫。但小友也不必过于担忧,虽说滁南府封了城,但大皇子如今还在南边,天子总归是要念父子之情的。”
    他这是在提点余锦年,不说季家是不是钟鸣鼎食的世家,也无论季鸿这条命究竟值不值钱,单说那大皇子还跟着季鸿一起,就不至于是绝境。说得不好听些,哪怕是滁南府整个儿都死绝了,只要有大皇子在,季鸿也就能跟着鸡犬升天,逃出一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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