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自然不负大长公主所望,未及宋修远同她细细捋请京中的各家势力与眼下局势,便开口应了。
    宋修远幽幽望着她,想了想,还是未将青衣的事告诉她。此事他已交给海棠,且她从蜀国带来的侍婢,还是让她自己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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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瑜公主和亲只剩下七日,时间紧迫,宋修远与穆清当天晚些时候便直接辞别大长公主,与沈梨话别后,径直出发驾马回京。
    林俨与青衿亦收拾了包袱,从村中借了马跟在青骓后头。
    青衿不会骑马,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的迂腐规矩,始终羞羞答答不愿上马。
    林俨见她这个模样,急道:“好姐姐,您就莫要犹豫了,没得耽误侯爷与夫人的时间。
    穆清此时正站在青骓旁,替它顺着毛儿。见此情景,她眉头微皱,行至二人面前,从林俨手中夺过马鞭,对着青衿急声道:“如此,我来驾这匹马,青衿,你坐我后头。”
    青衿如获大赦,抬首道:“多谢公主!”
    站于一旁的林俨见此情景,不禁惊掉了下巴。
    村中唯有张老爹家中有一匹马,今日连夜下山,明日一早他还需将马托付给临近镇上的茶馆伙计,等着张老爹出山来取。如此,算上青骓,再没第三匹马了。
    林俨呆愣愣地朝宋修远看去......夫人这个模样,莫非是让他与侯爷一起骑青骓回去不成?且不论青骓能否载得动他们,光是他与侯爷两个大男人共乘一骑......
    宋修远方才虽在整理马镫鞍具,却一直分了心神留意此处。此刻感受到林俨投过来的视线,本想严厉呵斥多事的丫头和无用的林俨,但看到一个大男人可怜巴巴的依依目光时,饶是他一时也显些绷不住。
    “咳。”宋修远掩饰起面上古怪的神情,低声吩咐道,“山路崎岖,又是在夜里,林俨随我出入归云山多次,有他驾马,青衿你不必担心。”
    林俨面带感激地望了宋修远一眼,抱拳道:“属下领命。”说着,像是害怕宋修远临时收回方才的话一般,直接将青衿抱上了马,自己亦迅速上了马,坐于青衿身后,“青衿娘子,在下冒犯了。”
    青衿:“......”
    ......
    五月十一日,瑜公主年满十五,于瑶华宫内行笄礼,明安帝赐字汝君,封宁胡公主。
    比之二月初入归云山,这一次回程的时间更为紧迫。林俨出山后便从茶馆小二处寻回了自己先前养在这儿的坐骑,载着青衿,终于跟上了青骓的步子。
    如此日夜兼程,四人终于在五月十二日初晨回到了镇威侯府。
    阔别三月,镇威侯府里的扶桑皆开了花,穆清站在东苑的天井内,看着面前渗下来的天光,听着海棠禀明她不在的这一段时日里府内的各项琐事。
    明明面前的花朵妍妍,俏丽枝头,可她却觉不及归云山间那无名草木的一分一毫。在山里待久了,再回京城,竟有恍若隔世之感。穆清忽然想到,比之她,不知自她记事起便一直待在华蓥的青徽子老先生如今再下山,又会有何感触?
    她静静听着,实则思绪早已飞出天际。
    明日卯时三刻,宋修远将要入建章营点兵,巳时正,公主銮驾将从两仪门,一千精骑需于辰时两刻恭候于朱雀门外,与公主的送嫁队伍一齐过玄武街,再与列在明德门外的五千精兵会和。
    尚有诸多事宜需他亲自处理,他无法待在府中陪她,已去了衙署。
    穆清心头略有些低落,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左右一人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她唤来了海棠,粗略交代一番后,便和衣躺在小榻上歇息。
    这七日着实将她累狠了,但是当她闭上双眸,这几日宋修远告诉她的话却不时地跃上心头。
    没来由地想起那日大长公主与老侯爷对她的嘱咐——若他日祸起萧墙,届时可用手令保全镇威侯府。
    手令已被她藏入梧桐秋的暗匣内,与她那枚刻了“谣”字的金印存在一起,暂时稳妥安全。
    穆清翻了个身,不再去想手令之事,转而琢磨起了祸起萧墙四字......这四个字让她多了一个心眼,宋修远告诉过她,褚遂是太子姜怀信的暗桩,官居正三品,有如太子姜怀信的左膀右臂,如今褚遂落狱,绝非同僚检举那般简单,如此是否意味着祸起萧墙的祸已然开始了?
    京中有所作为的皇子,除却太子,只余宣王姜怀瑾与尚未及冠的六殿下。六殿下善于书论,却也仅仅只善于书论,于旁的事物毫不上心。究竟是六殿下藏得太深,还是姜怀瑾已起了夺嫡之心?
    ......
    头有些疼。
    穆清睁眼,直愣愣地望着身下的被褥,试图赶跑脑中纷乱的思绪。
    只是脑中思虑渐止,耳中又充斥了一阵繁杂之声。
    未几,有人敲门。
    “夫人,宫中传话,道宁胡公主召夫人入宫觐见。”
    ☆、和亲
    待穆清匆匆换了衣裳头面入宫, 已是午后了。、
    瑶华宫里里外外的侍婢仆从皆忙碌不堪,眼见着刚撤下前日笄礼的一应布置,又需在今夜吉时前将明日公主出嫁所需的用具摆设一一安置妥帖。就像所有的婚礼一样, 忙碌而又热闹。
    但唯有一处,却静得不同寻常。
    宁胡公主姜怀瑜怔怔坐于菱花镜前, 眼里望着梳妆台上的如意流云青玉笄, 手中用篦子顺着及腰长发,神情淡淡, 不喜不悲。
    侍婢松兰端了膳食, 一一布于案上,轻声道:“殿下, 您从昨日礼成后便未吃过什么,婢子备了些清粥小食, 您好歹垫垫肚子。到了今日申时后, 负责仪礼的张嬷嬷她们来了, 到时候您不便再进食了。”
    宁胡公主不禁蹙眉, 回头瞟了眼桌案上的饭食, 兴致缺缺, 开口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松兰观望了眼滴漏,躬身答道:“午时一刻了。”
    “还有两个时辰, 我晚些时候再用。”
    正当此时,外头有宫人前来通传, 道镇威侯府的莫夫人到了。
    宁胡公主对着菱花镜整理衣冠,正眼都不瞧桌上的饭食, 径直推门出屋了。
    明日公主出嫁,依礼,今日夜里,公主便要开始沐浴焚香,至多寅时三刻,便会有全幅人替她梳妆打扮。穆清着实参不透这个时候公主召她进宫的缘由,便只能静静地跟随瑶华宫的宫人进入殿内。
    说起她与宁胡公主,即昔日的瑜公主,除却她初入宫时搭上话的一回,左右也不过见了三两面,中间还隔着宴席上的薛后与各府女眷。
    数月不见,宁胡公主今日的面色苍白得近乎可怖,竟直接散了发髻便出来待客。她今日着了鹅黄的宫装襦裙,周身素净得毫无配饰,更显其气质羸弱,惹人心怜。
    “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穆清恭敬行礼,却不想宁胡公主未等到她起身,便直直抛来一个问题。
    “昨日我才及笄,明日我便要出嫁了。不知莫夫人瞧我现在这个模样,作何感想?”
    穆清抬首看着宁胡公主,但见后者若有所思地回望着她。她吃不准公主的意图,稍加思索,拣了一个最为圆滑的话头答了:“笄礼与昏礼皆为女子一生之大事,公主接连三日内两礼俱成,福泽深厚,妾贺之。”
    宁胡公主看着穆清头顶的八树花钗良久,忽而屏退了左右,朝穆清道:“夫人明知我不想听这些。这样的话,我这几月里听得腻了。不知夫人当初出嫁时,是如何作想的?”
    宁胡公主望着穆清,目光迫切而直接。
    对上这样灼灼的目光,穆清觉得宁胡公主为何召她进宫,她似有些明白了。
    “可是觉得用一己之婚事,救一国之朝政,很是伟大?”不及穆清作答,宁胡公主却突然开口,替自己作答了。
    穆清站在原处,回想起数年前的自己。彼时的她又是怎样的心境?
    初入蜀国王庭,被迫舍弃华蓥阿谣的身份,被一群满心权谋算计的政客冠上穆清公主的身份,而后和亲夏国。那个时候,午夜梦回,躺在王府的硬榻上,她常常破罐破摔地想,左右都回不到华蓥了,那便坦然接受眼下的一切。她的未来被毁了,但边境百姓的未来却可以通过她的姻亲变得更好。
    如此想多了,她竟渐渐地不再自艾自怜。
    她当了三年的郡王之女,到底也曾了受百姓供养的宗室之女,自然该做一些为民谋福祉之事。
    没错,她觉得自己很伟大。
    可是阿兄说得对,江山社稷,本就不该系于一个女子身上。哪怕于宋修远而言,他也更愿率军出征、血染沙场,而非护送公主和亲。
    看穆清沉默不言,宁胡公主只以为穆清默认了,自嘲道:“呵,我也这般觉得。皇兄告诉我,若我嫁了申屠殿下,至少可保夏凉五十年不起战事。日后史书提及我,亦会赞我有明妃之德。”
    穆清看着宁胡公主苍白的面颊,心底闪过一丝疑惑。既然公主已想通了,那为何还要召她入宫?
    “可我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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