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音怕婆婆,但她更想女儿住的开心。
    摸摸女儿秀气的小鼻子,林晚音悄悄道:“咱们肯定租房了,祖母想跟咱们住,咱们给她收拾屋子,祖母嫌苦,那就叫她自己去顾叔叔家住。”
    难得母亲也有讽刺祖母的时候,父亲死后,清溪第一次笑了。
    林晚音继续叮嘱女儿:“这钱你自己收着,千万别给你祖母。”
    清溪明白,如果母亲管钱,祖母要了母亲不给,祖母肯定要骂儿媳妇不孝,换成她这个亲孙女,祖母再骂又能如何?她是不怕的,街坊们听了也不会议论什么。
    第二天,清溪向顾世钦说了她的决定。
    徐老太太眼皮一跳一跳的,就差当着顾世钦父子的面,质问孙女哪来的私房钱。
    清溪心意已决,任凭徐老太太挤眉弄眼,她都镇定自若,只等顾世钦开口。
    顾世钦摸摸下巴,忍不住瞄了眼往日的心上人,林晚音柔中带刚,清溪,比她娘更有主见啊。
    “租房也行,不过房子我来挑,清溪啊,租房不能只图便宜,宁可贵点,也要清静安全。”顾世钦语重心长地道。
    清溪想想也是,乖乖道:“那就有劳顾叔叔了。”
    大事商量好了,清溪叫上二妹玉溪,准备出门。
    “你们去哪儿?”顾明严跟了上来,诧异地打量姐妹俩手里的篮子、木棍。
    清溪没有闲聊的心情,简单道:“找东西。”
    说完就带着妹妹走了。
    顾明严自然陪同。
    第12章 012
    清溪娘几个现住的宅子就在徐家后头那条街,出了门,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再经过一条石板桥就是了。
    晨光洒在河面上,潺潺的流水年年如昨,清溪望着河水,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顾明严无法体会她的心情,玉溪还小,对她来说,搬去杭城是件很新鲜的事,如果不是父亲死了,小姑娘会很高兴搬家的。
    但清溪舍不得,舍不得这条青石路,舍不得这条河,舍不得她与家人在秀城共度的十五年光阴。
    “父亲会叫人重修宅子,你们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住几日。”顾明严走到清溪身边,低声道。
    清溪摇摇头,望着河对岸面目全非的家,她眼中的留恋慢慢变成了坚定:“顾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徐家的祖宅,我想自己修。”自己出钱,自己雇工盖房,那才是自己的家,用顾家的钱重修,新宅子与顾家的其他房子,有什么区别?
    “还请顾大哥跟顾叔叔说一声。”自出门后,清溪第一次看向顾明严,声音比刚刚拒绝他时柔和了几分。她退婚的心意不改,但顾家父子帮了她们很多,就算不做夫妻,出于礼数与感激,清溪愿意与顾明严做朋友,当然,前提是她说清楚后,顾明严还想与她结交。
    顾大哥不如明严哥哥好听,但未婚妻不再喊他少爷,顾明严也知足了,温声道:“好,都听你的。”
    清溪继续往前走。
    顾明严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眼里露出一丝宠溺。小姑娘太客气,不肯花未婚夫家的钱,可她去哪找钱翻修老宅?等结婚后有了夫妻之实,再心安理得朝他要?顾明严对待女人从不吝啬,以前随便玩玩的都大手大脚,轮到正经的妻子,顾明严只期待清溪跟他撒娇要钱的那一天,快点到来。
    几分钟后,清溪停在了自家后门前。
    因为徐家后街临河,最后这一院后罩房火灭的最早,墙头烧黑了,房屋框架还在,可惜后罩房的几间屋子要么给下人住要么堆放杂物,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清溪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穿过后罩房,到了祖母的院子,然后从这里开始,前面她们姐妹的院子、父母的院子、第一进待客厅堂以及临街的酒楼,全部在大火中坍塌,只剩残垣断壁,秋风吹过,带走几片黑灰。
    清溪已经哭了很多天,今日,她不想哭,站在父母正房的位置,她看看几步外抹眼睛的二妹,低声问顾明严:“顾大哥,你觉得,凶手更有可能是谁?”
    她太平静,平静地让顾明严觉得,如果此时他回答地敷衍,小未婚妻怕是又要喊他少爷了。
    所以,顾明严环视一圈,然后面朝临街的酒楼残骸道:“通常匪徒抢劫,会希望抢最多的财物,闹最小的动静。按照伯母当时所说,匪徒绑了你们家所有人,如果不放火,街坊发现异样并报警的时间会推迟很久,有利于匪徒逃之夭夭,放了火,反而大大缩短了逃跑时间,极易被警察追上。”
    清溪也是这么想的,一旦有了疑惑,原来忽视的线索,便立即变得显而易见。
    匪徒放火逃跑,警察闻讯立即追捕,为何没找到人?
    最容易得出的结论是匪徒跑得太快,但换个角度想,如果那些人根本不是匪徒,如果他们放火后逃到了城内的某家酒楼,那警察便是将城外掘地三尺,也注定抓不到人。
    只是一个念头,那些酒楼掌柜们吊唁时遗憾惋惜的脸,全部面目可憎起来。
    胃里一阵翻滚,清溪脸更白了。
    顾明严按住她双肩,低头向单薄纤弱的小未婚妻保证:“父亲已经派人盯着了,一旦找到证据,无论黑道白道,我们都会为伯父报仇。”
    “多谢。”清溪垂眸,退后一步,顾明严的手就落空了。没再看顾明严,清溪指着堂屋的位置叫玉溪搜索,她将篮子放到地上,然后手持长木棍,隐隐颤抖地跨进了西屋的废墟,弯腰拨开烧毁的杂物,仔细寻找。
    父亲初丧,她穿了一身白衣,在废墟中翻翻捡捡,衣裙很快染了一层灰,脸上头发都未能幸免。顾明严不懂未婚妻在找什么,悄悄向玉溪打听,得知姐妹俩要找回徐望山惯用的刀具,顾明严便卷起西服长袖,捞起一根棍子,跟着帮忙。
    坍塌的徐庆堂外,渐渐围了一群人,包括得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的酒楼诸掌柜。
    翻了半小时,清溪重新出来了,手里提着一篮大小各异的菜刀,那些刀,有的刀柄烧烂了只剩光秃秃的刀片,有的只是烧黑了边缘,擦干净后还能继续使用。
    “大丫头,你这是?”罗老疑惑地问,以长辈的口吻。
    清溪将篮子交给顾明严,她从中取出一柄带把的菜刀,走到罗老面前,平静问:“罗爷爷,您认得这刀吗?”
    罗老神色凝重起来,接过手柄烧黑的厚重刀片,翻来覆去看过,慨叹道:“这是望山兄弟的刀,去年厨神比赛,望山兄弟雕的八仙过海栩栩如生,冰雾翻涌宛如仙境……可惜望山兄弟惨遭毒手英年早逝,徐家刀法就此失传,实乃南菜史上一大憾事啊。”
    一边摇着头,罗老将菜刀郑重地放到了清溪手中,其他几位掌柜也纷纷叹息。
    清溪一一看过众人,却笑了,在罗老错愕的目光中,清溪从容道:“罗爷爷放心,阿爹生前已将刀法尽数传授与我,徐家刀不会失传,徐庆堂也绝不会就此消失。”
    说完,清溪退到徐庆堂烧黑的牌匾前,当着所有秀城百姓的面跪下去,高举父亲遗刀过顶,高声立誓:“徐家列祖列宗在上,徐庆堂第十九代大掌柜徐望山之长女清溪,今日对天发誓,清溪有生之年必将徐庆堂发扬光大,若违此誓,便叫清溪一世孤寡,不得好死。”
    此言一出,周围突地鸦雀无声。
    人群当中,十五岁的姑娘跪在那儿,衣裙黑了,但她脊背挺直,脸庞脏了,但她杏眼明亮,亮到灼人。
    顾明严就站在一侧,亲眼目睹这样的未婚妻,他不由攥紧了手里的篮子,心潮激荡,久久难平。当潮水落下,又涌起绵绵无尽的骄傲自豪,顾明严突然特别庆幸父亲为他定下的娃娃亲,如果没有父亲,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认识一个叫清溪的女人,她有最娇最柔的美貌,亦有着最坚不可摧的心。
    扶起清溪,顾明严的目光,依次扫过围观的秀城酒楼众掌柜,最后,定在一身黑袍的罗老脸上。
    罗老眼角肌肉,难以察觉地抽了抽。
    清溪三人刚跨进暂居的宅子大门,徐老太太、林晚音、顾世钦已经闻讯赶到了院子中。
    “清溪,你被人欺负了?”大孙女一身脏污,徐老太太要气坏了,担心孙女被顾家父子嫌弃。
    顾明严正欲替未婚妻解释,清溪突地抱着篮子上前一步,直挺挺跪到了徐老太太、顾世钦面前,声音坚定:“祖母,顾叔叔,父亲死得冤枉,我找不到证据没法替他报仇,唯一能做的,就是苦练厨艺,将来重振徐庆堂,以慰父亲在天之灵。顾叔叔,我知道您很喜欢我,可我今日当众发誓要接管徐庆堂,便不适合再做顾家长媳,所以恳请顾叔叔取消我与顾大哥的婚事……”
    “清溪!”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徐老太太,另一道,则出自顾明严之口。
    “父亲,你别听清溪胡说,她现在情绪不稳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顾明严一把拉起清溪,黑眸不悦地看着她,似含警告。
    清溪想挣脱他手,顾明严不放,订婚的小两口拉拉扯扯,顾世钦眉头紧锁,沉声道:“行了,到底怎么回事?”
    顾明严挡在清溪面前,尽量言简意赅地叙述了方才的一切。
    徐老太太第一个炸了,斥责孙女:“你一个丫头乱发什么誓?什么叫你爹把刀法都传授给了你?从小到大你都没碰过刀,靠什么继承徐庆堂?”
    清溪冷静反驳:“父亲的刀法,他做每道菜的步骤,调料放多放少火候该大该小,从选材到出锅,我都记得,只要给我时间,我……”
    “闭嘴!”徐老太太毫不留情地打断孙女,“别说你纸上谈兵,就算你真会做菜,天底下也没有女人抛头露面的道理!我宁可徐家刀法失传,宁可徐庆堂从此消失,也不用你逞英雄,趁早忘了那个誓,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安心待嫁!”
    被祖母这般训斥,清溪眼圈红了,不顾母亲劝说,扬着脖子跟徐老太太叫板:“您姓张,我姓徐,徐庆堂是生是死,徐家人说了才算!”
    这话太狠,徐老太太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紧跟着便要抓住大逆不道的孙女教训。林晚音、玉溪一起护住清溪不叫徐老太太打,顾世钦碍于身份不好动手阻止,顾明严却不忌惮徐老太太,直接挡在清溪娘仨面前,冷眼看着徐老太太:“清溪是我未婚妻,我看谁敢动她。”
    徐老太太硬生生将手放了下去,又气又喜,看顾明严的态度,似乎非娶孙女不可啊。
    “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管,我也管不了,想退就退吧,望山死了,清溪连她爹的话都不放在眼里,我一个老太婆又算什么?”抹抹眼睛,徐老太太苦笑着对顾世钦道:“退了也好,反正我们徐家一早就是高攀的,贤侄给明严找个门当户对的吧。”
    顾明严抿唇,若非他喜欢清溪,还真想就此退婚,看欲擒故纵的徐老太太怎么办。
    顾世钦到底年长,涵养比儿子强多了,扶住徐老太太,诚恳道:“君子重诺,当年望山救我性命,两家因此结缘订下婚事,现在望山遇害,我若背信弃义,还有何面目立身处世?老太太切不可再提退婚之言。清溪年幼不懂事,您先去休息,我来劝劝她。”
    徐老太太要的就是这话,心满意足地去后院待着了。
    顾世钦回头,见林晚音、玉溪哭成了泪人,只有清溪倔强地抱着一篮子刀具,顾世钦便道:“清溪、明严,你们俩随我来。”
    第13章 013
    “先擦擦脸。”
    进了堂屋,顾世钦没急着摆长辈架子,而是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慈爱地递给清溪。
    清溪今日被那帮掌柜们刺激了一次,回家又被亲祖母激出了倔脾气,本来正在气头上,顾世钦不愧在商场浸淫了二十年,知道此时不是劝解的最好时机,一番温柔举动,倒叫清溪愣了愣,满身的刺就这么被长辈撸顺了。
    归根结底,清溪是父母娇养出来的闺秀,除非情况特殊,她做不出太失礼的举动。
    “谢谢顾叔叔。”清溪接过帕子,低头擦脸。
    顾世钦笑着坐回席位,意味深长地斜了儿子一眼。
    顾明严并不佩服,他也会哄女孩子,只是刚刚未婚妻语出惊人,他措手不及才会失态。这会儿看着清溪乖乖擦脸的小模样,安静矜持,像只特别讲究的小猫,顾明严胸口的郁闷悄然散去,耐心地等着。
    清溪能感觉到父子俩的视线,擦了脸,她离开席位,歉疚地对主位上的男人道:“顾叔叔,清溪今日莽撞了,但我与顾大哥真的不合适,我肯定要学厨的,整日与油烟为伍,顾大哥他,需要一位举止得体的端庄妻子。”
    顾明严立即就要反驳,被顾世钦一个眼神制止了。
    看着清溪,顾世钦提议道:“徐庆堂是百年老字号,叔叔也不忍心徐家祖传的酒楼就此消失,这样,叔叔在杭城开家酒楼,挂上徐庆堂的牌匾,请回徐庆堂原来的老伙计们,由你打理,清溪每月看看账目,不必亲自下厨,如何?”
    长辈对她越好,清溪拒绝的话就越难以启齿,声音也更低了:“重振徐庆堂,我想靠自己。”
    小姑娘有志气,顾世钦点点头,问:“可有计划?”
    清溪脸红了下,歪头道:“我想到了杭城,再详细规划。”这几日,她满脑都是父亲。
    顾世钦沉默,这孩子的态度,好像不太容易扭转。
    “清溪,你学厨也好,经营酒楼也好,我都支持,你不想花顾家的钱,我也可以只帮你出主意,甚至与酒楼相关的事宜都由你做主。”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机会,顾明严走到清溪面前,不顾长辈在场,轻轻握住未婚妻的手。
    清溪想缩回来,顾明严却攥紧了,然后在清溪抬头的那瞬,顾明严凝视她水润的眼道:“你觉得我适合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可我只想娶我早就定亲的女子。清溪,你是温柔娴静的闺秀,我娶你,你是厨房里烧柴切菜的厨娘,我也娶你,将来你当了大掌柜,我只会以你为荣,绝不嫌弃你抛头露面。当着父亲的面,我向你保证,方才所说句句肺腑,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顾明严此生无妻无子,孤独终老。”
    男人目光似火,掌心发热,这样痴情的承诺与执着,清溪身心都忘了反应。
    “不退婚了?”恋恋不舍地松开她,顾明严低声问,如墨的眼里带着一丝哄求。
    清溪很难受。
    顾明严对她是认真的,她暂时也挑不出顾明严什么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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