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递给他一个神秘的笑容,开车走了。
    然后那晚韩戎失眠了,第一次认真思索他对林晚音的态度。
    什么叫喜欢?韩戎不太懂。父亲有满院子的姨太太,韩戎从小就是在各路女人们不间断的争风吃醋中过来的,他的生母是个姨太太,尤其擅长争宠,凭借高超的心计手段成功生了下他这个韩家唯一的男丁。
    韩戎孝顺自己的母亲,直到母亲过世,但韩戎必须说实话,他不喜欢母亲那种女人,不喜欢女人在她耳边聒噪,不喜欢女人在他面前耍心眼,不想变成第二个父亲,生意上英明,回到家反而被一群女人骗得团团转。
    这样的环境,韩戎成了富家公子中的一个另类,别的公子哥儿喜欢风花雪月,韩戎喜欢看书下棋。到了成家的年纪,父亲为他挑了一个名门家的小姐,长得并不是十分漂亮,但女孩很乖巧安静,看见他会脸红,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举动。
    韩戎觉得还可以,两人就成亲了。
    他的亡妻是传统闺秀,温温顺顺的,没有什么见识,对他言听计从,两人除了孩子除了家庭琐事没有任何共同语言。韩戎不讨厌亡妻,但也没有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就连亡妻离世,韩戎最担心的也只是女儿没了娘该怎么办,他自己并没有“妻子死了我要活不下去了”的那种悲痛难过。
    对比过亡妻,韩戎终于发现,他对林晚音是不一样的。
    他会想她,会偷窥她,会在听见她与女儿的欢笑声时,幻想她笑起来的样子。
    确定自己大概真的看上林晚音了,韩戎突然觉得每一天都变得有意思起来,好像有了什么期待。
    昨天韩戎有应酬,晚饭在外面吃的,没见到林晚音,所以今天韩戎故意提前回来,而且为了避免每次都是在一个方向相遇惹人怀疑,韩戎经常会改变他遇见林晚音的地点与时间。譬如上次,韩戎是在林晚音的黄包车快抵达老柳巷时他的车才开过去的,今晚,他准备从花莲路南头回家,在家门口“偶遇”刚刚出门的林晚音。
    韩戎离开银行的时间掐的很准,却忘了雨天容易堵车,所以等他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只看见一辆黄包车远去的背影。韩戎笃定车上的人是林晚音,司机也很笃定,还问他要不要追上去,韩戎刚想说不用,就见黄包车突然拐进了岔路。
    韩戎皱眉,第一个念头是他与司机猜错了,车上的人不是林晚音,第二个念头,是林晚音有事要去别的地方。这样的天气,韩戎好奇林晚音要去做什么,叫司机立即开过去,紧跟着,一辆汽车从岔路开了出来,不紧不慢地往前开,韩戎的车抵达岔路口时,隔着窗户,韩戎看见一个黄包车司机在数钱。
    “行长,那好像是马处长的车。”司机眼睛尖,认出了马处长的车牌。
    马处长?
    想到林晚音落在马处长手里的情形,再看前面已经开出一段距离的汽车,韩戎只说了一个字:“撞!”
    司机得令,狠狠地从后面给了马处长一下。
    前面的车里,马处长的司机最先反应过来,本能地先刹车,后座呢,马处长本来跪爬在昏迷的林晚音身上,汽车突然刹车,他一头便栽了下去,后脑勺撞到前车座,随即一团肥肉似的倒在了下面。昏迷的林晚音也未能幸免,不受控制地滑下车座,撞到前面,再脸朝下地倒在马处长身上。
    马处长浑身发疼,脑袋还懵着,暂且忘了美人,林晚音原本昏迷,这一撞却撞醒了,睁开眼睛,对上马处长因为痛苦皱成一团的脸。林晚音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
    马处长揉着脑袋,惊见美人醒了,马处长吓了一跳,赶在林晚音反应过来之前死死捂住林晚音的嘴,阴狠地威胁:“别出声,不然我叫你身败名裂!”
    林晚音终于记起马处长是谁了,挣扎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林晚音顿时如坠冰窟。
    就在此时,“嘭”的一声,后车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拽开了!
    斜风冷雨一气地涌进来,打湿了扭成一团的男女的衣衫,林晚音双腿以极其别扭的姿势被迫跪在车座中间,马处长紧紧地跪在她腿上,将她整个人压倒在车座。变故突起,欺凌与欺凌的男女同时往外看。
    韩戎却只看见了林晚音,看见她屈辱的姿势,看见她松松垮垮耷拉下来的半边旗袍,也看见她雪白的肩头与里面淡青色的一角肚兜。女人青丝凌乱,被雨水泪水打湿粘在脸上,乌黑的发丝下,是惨白绝望的脸庞。
    “韩,韩行长?”
    车外昏暗,韩戎全身衣衫湿透,马处长眯着眼睛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鬼煞似的男人是韩戎!
    韩戎扫眼他褪到膝盖的裤子,白花花的肚腩正贴着林晚音,韩戎一秒都无法再忍受,猛地攥紧马处长胳膊抓猪似的往外一扯,高挑却看似瘦弱的他,竟然轻轻松松地将至少两百斤的马处长给拽了出去。
    马处长重重地扑在了马路上,上面好歹穿着衣服,下面整个屁股都露着,任由雨水冲刷。
    韩戎看那两团肥腻之物就来气,抽出马处长的裤腰带,一手关了车门,然后发狠地往下甩腰带。
    “韩……啊!”马处长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堵住他嘴!”韩戎一边打一边骂。
    马处长的司机早吓呆了,躲在车里不敢动,韩戎的司机回车上拿了擦车的毛巾,死死塞进马处长嘴里。马处长疼啊,想站起来,韩戎一脚踩在他后背,马处长老实了,他再继续甩腰带。马处长站不起来,又疼得要死,便双手撑地匍匐着往前爬,韩戎倒不踩他了,只是马处长爬到哪儿他就追到哪儿,直打得马处长屁股开花,血肉模糊。
    林晚音哆哆嗦嗦地系好旗袍,看不见外面,韩戎泄愤的咒骂与甩鞭子似的啪啪声响,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失魂落魄地听了会儿,林晚音推开车门,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韩戎知道她下车了,但他现在只想教训马处长,想打够了再去安慰林晚音。
    “行长,她要跳湖!”司机见林晚音跑的方向不对,吓得声音都变了。
    韩戎一听,三魂飞了俩,一把丢了马处长的腰带,扭头一看,林晚音果然朝湖边去了!
    该死!
    韩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林晚音狂奔而去。
    林晚音确实存了死心,被一个恶霸看了抱了不知还做过什么,还被韩戎主仆看见了,一旦传出去,林晚音没脸面对婆婆与清清白白的女儿们,为了不连累三个女儿,她只有以死明志。但她刚逢剧变,还与马处长扭斗了一番,无论是毅力还是体力都是最虚弱的时候,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被自己绊倒。
    等她泪眼婆娑地终于跑到湖边,韩戎也追上来了,拽住女人纤细的手腕往后一扯,就将林晚音紧紧地抱了满怀。
    “你疯了!”
    “放开我!”
    两人异口同声。
    声音相撞,林晚音怔了下,韩戎喘着粗气,看着怀里脆弱无助的女人,心口突地腾起滔天恨意,恨马处长将她欺到这般境地,恨自己磨磨蹭蹭没有早表明心迹,如果他放得下身段早早说出来,早早派车接她送她,又怎么会给马处长机会?
    “都怪我,怪我没照顾好你。”韩戎紧紧提着几乎无法站立的女人,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
    林晚音不懂他在说什么,她也不想懂,回头看看湖面,她哭着求他:“放开我……”
    韩戎这才意识到,眼下最要紧的,是打消她的求死之心。
    “你死了,你的女儿们怎么办?”韩戎盯着她问。
    林晚音泪如雨下:“我活着,只会让她们抬不起头……”
    “有我在,这事不会外传半句。”韩戎立即保证道,“三天内,我会让马处长一家离开杭城。”
    林晚音怔怔地望着他,真的可以隐瞒的了吗?
    韩戎让她选择:“要么信我,要么你去死,留下三个无父无母的女儿。”
    想到女儿,林晚音痛哭失声,她不想死,但凡有选择,她都不想丢下女儿们。
    “走,我先送你回家,回去晚了,老太太怕会生疑。”看眼老柳巷的方向,韩戎理智地道。
    林晚音最怕的就是婆婆,六神无主之际,自然什么都听韩戎的了。
    韩戎扶她坐上后座,然后关上车门,冷声吩咐司机:“先带他们回别墅,别让小姐看见。”
    司机明白,迅速去收拾残局。
    韩戎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亲自送林晚音回家。
    第72章 072
    雨天路滑,韩戎车开得很慢,不时透过后视镜看眼后面。
    林晚音低着头,雨水沿着鬓发滚落,她很怕,全身都在颤抖,想找个向婆母解释她如此狼狈的借口,脑海里却全是马处长恐怖的嘴脸,越想,女人抖得越厉害,一手搭在另一条胳膊上,脸色惨白。
    韩戎看得揪心,一边开车一边低声道:“我回来时,看见车夫拉你离开,从车夫将你送到马处长车上,到我追上你们,前后没超过两分钟,所以你放心,他没有机会欺负你。”
    最多动过嘴动过手,隔着衣服占了些便宜,韩戎目光阴沉地想。
    林晚音相信他的话,因为她身上也没有感受到异样。
    “谢谢您。”林晚音低头说,眼泪掉了下来,心有余悸。
    “你是莹莹的老师,就是我韩戎罩着的人,他敢劫持你,便是不将我放在眼里,所以我教训他是应该的,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车速已经慢到与黄包车差不多,确定前面一段路没有人,韩戎回头,看着林晚音道,声音是两人相处时他最温柔的一次。
    然而此时此刻,林晚音又怎么可能会注意到区别?
    她满脑都是婆婆。
    已经有过顾世钦了,如果她将今晚的事如实告诉婆婆,婆婆会不会怀疑她失了身,会不会怀疑是她言行举止失当才招惹了马处长?想到婆婆的脾气,林晚音毫不犹豫地选择隐瞒,但,她带着伞出的门,该怎么解释现在的狼狈?
    “老太太那边,就说你回家路上,黄包车不小心被汽车撞了,车夫受伤,你混乱中丢了雨伞,跑步回去的。”韩戎替她想了一个。
    林晚音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一遍,发现只要她足够镇定,别露出痕迹,这谎言便没有任何破绽。
    最不安的忧虑解决了,林晚音放松了很多,然后终于想起韩戎对她的帮助,她感激地抬头,却见驾驶座上,男人背对她坐着,身上的西服湿透了,短发上还在往下滴水。
    观察完路况,韩戎再次回头,三十几岁的男人,侧脸俊美,眉眼沉稳,不知是因为淋雨的狼狈还是什么,第一次,林晚音没在这位行长身上感受到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与蔑视。
    “但你要镇定,见到老太太别慌。”韩戎看着她嘱咐道。
    林晚音点点头,视线下移,看见自己紧紧贴在胸口的旗袍,在车内的灯光中清晰可见,而韩戎正在面朝着她,林晚音想也不想便躲到了驾驶座后,身体朝车窗偏转。
    韩戎本来没想那些,她这一动,韩戎忽的就记起了刚刚拉开马处长车门时的情形,美丽脆弱的女人屈辱地被人压在狭窄的后座上,旗袍松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肩膀与淡绿色的肚兜。
    韩戎从来都以清心寡欲自居,这会儿只是一个念头,身体居然就起了反应!
    他心虚地转了回去,再也不敢往后看。
    车里陷入了沉默,林晚音安静的就像不存在,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韩戎稳稳地驾驶汽车转了第一个弯。
    “马处长那边我会解决,今晚你安心睡觉,不用胡思乱想,明天开始,我会派人接送你去别墅,保证再也不会发生类似事件。”重新冷静下来,韩戎继续安慰林晚音。
    林晚音摇摇头,垂着眼帘道:“我之前有个固定的车夫……”说到一半,林晚音失了声,既然新车夫是马处长的人,那李师傅崴了脚也是假的了,莫非,李师傅也被马处长收买了?
    “旁人我不放心,莹莹很喜欢你,我必须保证你没事。”韩戎坚持道,知道林晚音不想占他的便宜,韩戎又迅速补充了一句:“车钱从你工资里扣。”
    既能保证安全,又是自己出钱,林晚音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真心向韩戎表示感谢。
    正事说完,车次再次陷入沉默,与此同时,第二个弯出现在了韩戎的视野,拐过去,开个两三分钟,就会抵达老柳巷外。
    “就在前面停吧。”林晚音请求地说,怕车子开得太近,被街坊看见,而且她一路跑回去,借口就更真实了。
    韩戎舍不得这么快就与她分开,但林晚音小心翼翼的哀求,他亦无法拒绝。
    他将汽车停到路边,前后望望,等一辆黄包车跑过去了,韩戎下车绕到林晚音这边,拉开车门。
    小雨早就变成了中雨,如注地从天而降,林晚音低头下车时,看到雨水砸在男人名贵的皮鞋上。
    “您快上车吧!”林晚音愧疚地催道,说完她也想跑步回家了。
    “林……老师!”韩戎追上去,拦在她面前。
    林晚音疑惑地抬起头,男人的脸庞被昏暗的天色、连绵的雨雾挡住,模糊不清。
    韩戎却能看见她苍白的小脸,他抹把脸上的雨水,心甘情愿地违背自己当初的保证:“林老师,我曾经言辞不当冒犯过你,并保证再也不跟你说话,可,其实我有很多关于莹莹的事需要向你请教,以后,我可以找你商量吗?”
    她的清白与性命都是韩戎救下的,而他身为雇主,就学生教育找她谈话,再正常不过。
    林晚音马上道:“行长客气了,只要我能帮上忙,您随时可以问我。”
    韩戎笑了,笑得像个十七八岁第一次约到女生的青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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