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魏廷,比对付教匪要复杂得多也艰难得多。其中一条便是, 朝廷是不承认教匪的, 但是却在一定程度上承认了魏廷。魏主是真正建国了,而不是随便三个小伙伴过家家, 你演皇帝我扮将军他就做丞相,他们有一整套完备的体系,虽然原始粗糙, 但是完备。与一个国家僵持, 其耗费比剿匪要重得多。
    谢麟的难题还在于, 他执掌的是一片还未完全恢复生机的土地, 本已虚弱, 再要支持这样大的行动, 如无全国支援, 本地便要透支了。而全国, 他听了程素素的担心之后也做了研究,水旱之灾越来越频繁, 没有外敌尚且不敢说丰年, 何况如今?
    即便有不断的粮草、军需运转, 又带来另一个问题——冗员。每逢要增加职位的时候, 正是各种有后台的人安排自家子侄、门生的时候, 也是许多人钻营的时候。做了官儿之后再怎么做, 就只有天晓得了。
    每天都是与繁琐的细务打交道,城内大群架是没有了,小摩擦不断。间或有盗匪,还有些骗子人贩子。再有便是各种物资调派,派系争执,又有水旱之灾……
    全是小事!然而若是不管,就又会变成大事,管了,就忒磨人。
    饶是谢麟自以为养气功夫到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宁愿谢封活过来再磨他十年,也不想这么耗下去了!
    “不能就这么耗着!”谢麟果断地召集了府里的大脑开了第一次会。谢麟的学生们也老老实实地侍立在一旁,这就算开始见习了。江先生的学生高据则没有被引入,谢麟指派了他去整理部分文书。
    江先生道:“东翁,你是文官,不耗,能怎么办?纵然上书朝廷,朝廷答允了主动出击,派谁领兵呢?”
    赵骞若有所思,以为谢麟绝不至于这般草率的,只安静地听着。谢麟道:“文官有文官的办法,啧!杀人非得用刀吗?”
    江先生顿悟:“东翁这是要用计?”说完这一句,便低头开始思量,离间之类的用好了当然是不错的了。第一就是把那些吃里扒外丢尽读书人脸的汉奸统统……
    谢麟道:“魏主儿子好像不少呀。”
    赵骞微微一笑:“是不少。可惜芳臣初来乍到,未得经略一方的威望,须要先禀与政事堂知晓,唔,叶相公等这一计等很久了。要快,政事堂里能人不少,此计也不十分新鲜……”
    让他们内乱!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只要魏国内耗,朝廷就有喘息之机了。
    石先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怎么做?”
    谢麟沉吟道:“我观昔年入京朝见的九王子,绝不是个安份的人。争位的不止有兄弟,还有父子啊!”
    程素素眼睛一亮,压抑着说:“那可得好生打探仔细了。”她说了一句大实话,离间的的时候看似一句简单的话就能达到目的,但是如何找对这句话,背后不知道要付出多少辛苦。
    就是信息不足!否则何以魏主立国,便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呢?朝廷不算是不关心邻居了,对方有意隐瞒,还是能隐藏很多信息的。如今再派间谍,对方必然会有所准备。
    赵骞道:“朝廷不会干等着的,先前也不是完全忽略了北疆,如今吃了这一记耳光,只有更重视。只不过,怎么跟他们要过来……”
    江先生道:“东翁自家也要经营。”
    谢、米、马三位心道,老师身边这几位先生看来不和呀……三个都是谢麟挑选出来的聪明人,看出来了也不吱声,木偶一样的站着。
    程素素试探道:“奉旨走私,怎么样?就打着咱们的旗号去干。”玩就玩个大的嘛!打谢麟说了不能耗着,要离间,她的歪脑筋就动了起来了。江先生说的对,这事儿得自己经营。但是事涉外国,纵然另有图谋,私下接触也容易犯忌讳,得先跟上头报备了才是。只要上面点头了,余下的事情便是天高皇帝远、将在外了。
    谢麟眼睛也是一亮,笑道:“不错不错,咱们手上正好有人。”
    到了这个时候,谢守清便忍不住了,他是谢侍郎的侄孙,谢家人总有那么一点点的优越感。虽然在叔父兼老师面前他乖巧,得了机会还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这……可靠么?”
    程素素毫不犹豫地道:“给出身。哪怕是商人,也给他一个出身。难道要人提着脑袋白干活不成?”
    谢守清是看出来程素素比一般主母在家里讲话更顶事儿,万没想到这样的大事她也敢这么随口说,听起来好像还有点道理的样子。这跟在京城时那个温婉贤良、柔美端庄的叔母,完全不一样!最初看到程素素也在场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一些府里的事务需要主母出现而已,不想居然与朝政相关了。
    谢麟略想了一下便同意了:“不错,就该这么干。”定下个大方向,幕僚们便分起任务来,赵骞为他起草个奏章,石先生看似不沾俗尘,却去继续打理衙门内的琐事。江先生与安喜是旧识,奉命与安喜联络感情。
    谢麟成了最闲的人。
    便以此为便给学生们讲解,做官做事,“认真”可不是上头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还得有点脑子,要“用心”。譬如做安抚使,劝课农桑、安抚流亡、缉捕盗贼、维持治安……等等等等,皆是份内之事,做不好受罚,做好了,难道有优赏?没有的。你得做点出格但又不是不务正业的内容才行。
    为什么设了这个安抚使?为了对外用兵,对吧?看,重点来了!
    三位学生十分受教,到得最后,眼睛里甚至有了那么一丝跃跃欲试了。谢麟一眼看穿了他们:“浮躁!你们也想参与是也不是?也不想想,做间谍的事情,能拿出来讲吗?你们以后还怎么出仕?!”
    三位学生脸上现出又惭愧又感激的神情来,谢麟道:“份内的事也不能落下了!你们去石先生那里,学着点。若是正经事做不来,再有别的心思终不是正途。以正和,以奇胜,正在奇前。”
    三人乖乖地一揖到地,听话离去。
    程素素此时才笑出声来:“谢先生好威严!”
    谢麟抱怨道:“六郎先前也很尊敬先生我的,近来不知为何先生威严丧失殆尽。”
    程素素笑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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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骞很快拟好了奏本的要点,谢麟对着要点,见自己想说的都在上面,也不增改,打一腹稿,润色一下,动笔写了一篇忧国忧民的文章出来。写完之后,赵骞又审了一回,道:“奏本这样写便好,不过当先与叶相公通个气。叶相公肯答应最好,若答应了却不令芳臣去做而是改派了别人,也先别恼,他总是不想你冒险的。”
    谢麟笑道:“舅舅会同意的。”
    如天下所有的熊孩子一样,每一个熊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妥协的家长。谢麟父母不在了,妥协的人就变成了舅舅。
    赵骞有些怀疑地:“恐怕叶相公一片爱护之心,你哭都没有用的。”
    谢麟笑问程素素:“咱们用哭吗?”
    程素素装作个正经人一样:“我可不会淘气。”
    谢麟道:“还是我说吧,我就对舅舅讲,他答应了,我就在他的手下办,有事向他汇报。他不答应,我就自己去干,那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md!这是我儿子,一定打死!赵骞心里说。
    叶宁要不肯大义灭亲,就只有点头,好歹能从外甥那里知道点消息。
    于是,谢麟往京里发了两份文函,一份是情辞肯切的奏本,一份是给舅舅的恐吓信。恰如所料,叶宁先软了,回了外甥一份老泪纵横的家书,让他乖乖的听话,有事好商量。新君拿到奏本也笑了:“不愧是谢芳臣。”谢麟要是不搞事,倒不像是他了。
    用间,诚如赵骞所言,并不是太新鲜的主意,迟早想得到,政事堂与枢府已将此事提上了议程并且在着手准备了。只是他们用间也用得比较套路一点,就纯是商人谋利。不似谢麟这般大胆,明摆着打着自己的旗号去干。各有利有弊,论起来倒是谢麟这样容易快速地打入到魏廷的上层——敌国官员的代理人与普通走私商人,哪个份量更重,一目了然。
    谢麟作为安抚使,这样的行为有些踩线,同时又不算完全的狗拿耗子。所处位置使然,他对军事行动相关、国策动向相关,也有资格参与。新君思忖片刻,先不动声色,暗中派人去见谢麟。派的也是个熟人——张起。
    张起夜以继日,尽其所能地赶路,见到谢麟便笑着冲上来给了他一拳:“有你的!”
    谢麟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看你这样子,倒像是有好事了?嗯?”谢麟的眉毛高高地挑起,露出了欣慰之色,“是中宫?”
    张起咧起嘴巴笑得开怀:“总算又有好消息啦。”
    先帝儿女就很艰难,活下来一儿四女,还有一个女儿出嫁后就病死了,另一个难产死掉的,如今只有一儿两女,子嗣都艰难。尤其是新君,做太子的时候曾有过儿女,也是夭折的命,宫里真的太需要小孩子了。
    这一次太子妃怀相不错,人也健康,张起也要为姐姐高兴。看袁皇后还能安静过日子,全是因为新君明白,换个人,呃,比如先帝,就一心看嫡母不顺眼……那日子简直要没法过了。还好,先先帝的元后死得早。
    张起一开始,便将谢绍扛上了肩头玩飞飞。谢绍板着脸,严肃地揪着他的发髻,仿佛在开战斗机。谢秀一脸渴望,张起却很有分寸地没有带她也这么玩,反而十分和蔼可亲地说:“叔父给你带了好看好玩的。”
    谢秀送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我是大孩子了。”
    张起:……
    张起此来并非为了逗孩子,新君即便允了谢麟,还是派了张起过来看一看他打算怎么做。若是不妥当,就要叫停,以免误了枢府的情报。
    谢麟亦明其意,待张起被自家儿女折磨得要哭了之后,才出手解救了他:“我尚有几封家书,有劳少安随我去取。”
    “几封?”张起挑眉。
    谢麟笑道:“小儿小女开始学字,他们也写。”
    张起顿时不说话了,老老实实跟着谢麟去书房。程素素命人将谢绍与谢秀带出去,自己也往书房里去,那里赵骞正拿着一整套的计划,等着人齐了向张起解说。
    张起也不客气:“都不是外人,你们拣要紧的说,我拣要紧的问。”
    谢麟道:“你问。”
    “圣上担心,你一安抚使却私下与敌国交易,若有人知晓,会动摇人心的。不不不,魏虏奸狡,要是宣扬出去……”
    程素素道:“谁说是他与敌国交易的?”
    “咦?不是?那你们怎么报……”
    “是我。”程素素笑道。宦官人家的老婆,走后门赚点脂粉钱,不是太正常了吗?她这是为了使计,信不信就真有人在真心实意地借机倒腾走私发这注财?
    张起想了一想,认真地说:“都有谁知道?”要是大家都知道了,这还是用计用间吗?
    谢麟道:“除了京里知道的,再就是这屋里的人了。”
    张起数了数:“也不算少了,不能再有更多人知晓,再多一个,这计就废了。”
    “明白。这些人各司其职,少安不会以为,就派一两个人过去就算完了吧?怎么也得一串子,就得有人汇总消息。”
    张起一想,也对,若想成功,万没有将这一件大事交给一个人,然后就望天收的道理。张起又细问了会派谁去,谢麟答是王瑱的第三子,预备给他一纸告身。张起知道王家,点一点头:“明白了。”
    问明情由,张起才将告身与旨意交给谢麟,自己带了谢麟的详细计划带回了京中。张起心向谢麟,以为此事可行:“谢芳臣就近指派,比起枢府层层叠叠,又便捷得多。”
    新君召集两府,商议半天,又听取了齐王的意见,以为并无不可。便同意了谢麟的请求,同时给了谢麟一打告身文书。
    这些告身文书是保密的,给予谢麟临时授予某些人以官职的权利,但是不明发邸报,甚至普通的吏部、兵部的官员都不知道有这样一群人——政事堂与枢府做这些事情果然是熟手。
    告身文书与朝廷的批复是秘密送达安抚使司的,谢麟当即召唤了王瑱父子。王瑱家业俱在邬州与京城等地,与域外并无深刻的利益干系,自是可以用的。王家欠谢麟老大一份人情,借着他又发了一次家,要他们填一条命,那也是要给的。
    王家父子已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理准备了,慷慨地应道:“大人待我家恩重如山,自当还报。”也不提什么许国之类的,若许国,还不如真刀真枪去投军!
    谢麟这才取出空白告身,填了王瑱父子的名字:“这却是要保密的,还不能叫你们拿出去风光。待事成之后,自有你们荣耀的时候。”
    王瑱口里微苦,谢大人做事确实不亏待人,只是这事忒难,也罢,就搭进去一条命罢了。富贵险中求,千里行商病死路上的也不知凡几,只当又做一次冒险的买卖!
    王瑱慨然应诺的样子将谢麟逗笑了:“你们只为娘子赚些脂粉钱去的,又不要你们做什么。记着,你们就是去赚钱的。”
    王瑱摸不着头脑,但是眼下不必就立时与敌酋打交道还是很好的,当即回家收拾行装,让儿子带着伙计,驮些绸缎珍玩一类北上。
    王三郎北上的第三日,高英便求见程素素:“娘子,我虽女子,北上的路却也认得。还望娘子也给我一个机会。”
    程素素面色微变:“什么北上?!”卧槽?不是说好了保密吗?她怎么知道的?!!
    第205章 重操旧业
    高英心下微苦, 从糟心的日子里脱身出来太久, 让他们有些飘飘然了。
    却还自以为周到谨慎。
    被冷了这些日子, 他们才发现,高据求娶小青, 是犯了忌讳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江先生在高据身上倾注的心血,且江先生招婿之间虽未明言, 也不是完全没有此意。在这样的情况下,高据越过了老师去求娶主母身边的侍女,且还不是两情相悦。
    未免凉薄。
    说得直白一点, 叫忘恩负义, 谁还敢再栽培你?纯给你做垫脚石吗?
    等婚事遭拒, 高英比她弟弟先回过神来, 猛然发现——咱这事儿办得不厚道啊!再看江先生对此一无所知, 依旧视高据为得意门生, 顿时生出羞愧之感。而府内诸多事务, 却没有再让他们姐弟去做, 便觉得有些不大妙了。
    可不能就这么冷下去!高英回过神来,便尽力寻一个机会, 前来见程素素, 以期能够用以后的表现来改变府里对他们的看法。
    她却是想多了, 程素素哪有心情跟高家计较?哪怕在邬州的时候, 整个高氏家族, 也不过是谢麟棋局里的一步棋罢了。对高据的看法也真有一点, 高据的婚姻当然是他自己的事,不过对于江先生没有一个交待,也是不妥的。
    仅此而已。
    程素素现在更在意的是,高英是怎么知道想北上的?她知道了什么?是江先生对高据讲的,还是……?
    高英低下头,模样很是恭顺,老老实实地道:“听说王老前辈派人北上去了,妾就想,这当口,他这么做想是奉了令的……”
    高英也着急,想她能做的也就是经营个买卖,买卖做得还不如王瑱大,也不如王瑱精。若说是程素素的私房钱呢,程素素与一般主母还不大一样,她不大在乎私房钱,整个谢家,至少谢麟这一房全在她手上,她并不用藏私。高英能想的,也就是看着王瑱做了什么,不求能与老前辈一较长短,只要能分一杯羹,别被挤掉了就行。
    看着看着,就看出些门道来了。最近,王家有动向,是往北方去。高英不是浅见妇人,可是知道此时北上与魏人交易的利害。略想一想就来求见程素素,若是王瑱自作的主张呢,她发现了也算是有功。若是王瑱真的奉命行事呢,她既看破了,又原是府里门人,至少能重入府里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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