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玉自小在宫里长大,见过许多的内侍,甚至连带大他的程忠都是。自然也知道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对此事都在意的很,更别提眼前这个人明明之前的十多年里都还是一个正常人,大概对此事更加避讳。他扫了眼苍临的脸色,觉得确实是更白上了几分,急忙摆了摆手:“那什么,你先洗吧,这里这么热,我先出去透透气。”
    苍临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好。”
    伏玉逃一般地冲到灶房外,顺带帮着将灶房的门关好,站在院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以后他说话更要注意一点了,一不小心就戳到对方的痛处总是不好的。
    天气其实还冷的很,但伏玉毕竟不是娇惯长大,也不觉得不适,他打开院门朝着外面张望了一下,发现大概是因为这里偏僻的很,小巷里都没什么人走过,倒是远处传来爆竹的声音,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回手将院门合上了。
    他这几日光忙着想办法从宫里出来,连时日都不记得了,算起来,今日应该是除夕了。他先前还许诺,自己一定会带忠叔在宫外过除夕,结果没想到最后,只有他自己离开了那个鸟笼一般的皇城。
    哦对,还有里面那个仿佛很有故事,对自己的身世总是讳莫如深的小太监。
    伏玉也不是真的傻,他当然听得出来苍临对自己的身世故意避而不谈,每次他提及,苍临都会刻意地绕开话题。他不知道苍临如此是为了自保,还是因为以前在宫外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并不是很好的记忆。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个苍临都不应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太监。他身上有着超出他年纪的冷静与淡漠,除了有些四体不勤之外,他处理起事情来简直得心应手。就算他是宫外长大,对着都城要比自己熟悉,但他一路带着自己找到这里时的处事不惊,连一向自诩成熟稳重的伏玉都自愧不如。
    现在或许暂时还不能将这人甩开,但伏玉提醒自己,对这人一定要多上那么一丁点的防备。
    伏玉正胡思乱想间,灶房的门从里面推开,苍临披散着湿漉漉地头发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正蹲在院子里毫无形象可言的伏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开口:“锅里我又添了水,一会你也可以进去洗了。”
    他头发没有擦干,顺着发梢往下滴着水,伏玉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哎哎哎,你别站在这儿啊,你回房吧,不然一会头发结了冰有的你麻烦。”
    苍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发现发梢果然变得僵硬起来,伸手摸上去微微地发凉,他抬手抓了一下,朝着伏玉点了点头,起身朝着房里走去。
    伏玉站在院里看着他的背影:“哎,我看房里有一个炭盆,你烧起来咱们好取暖吧?”
    苍临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伏玉,眼底稍微有些许纠结,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伏玉觉得他这副表情有些眼熟,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会烧炭吗?”
    如他所料的,苍临摇了摇头。伏玉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是一会我来吧。”
    从此以后他大概不仅仅是本朝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也应该是烧火烧的最好的。
    第十二章
    伏玉很迅速地洗了个澡出来,进到房里才发现苍临居然合衣躺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睡着了。因为没有点炭盆,房里还有些冷,整个人都蜷成一团,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可怜。伏玉的眼底露出一丁点笑意,不管平时怎么样,这个时候看起来终归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扯了被子帮苍临盖好,转身抱了炭盆出去生火。这种事他其实也没做过几次,因为他虽然是在冷宫里长大,但在忠叔眼里却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对他细心照顾,这种事情更是鲜少假手于他。不过这些年来大多的时候都是他跟忠叔两个人过来的,所以有些事情尽管他没亲手去做,却是看着忠叔做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他在宫里不算漫长的十四年的生活里的一大半重要组成部分,已经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所以他会烧水煮饭,会烧炭取暖,会做很多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帝都不可能会做的事情,也从来不觉得辛苦和委屈,他甚至觉得,这是他以后生活的一种宝贵的技能,尤其像现在这种时候就派上了用场,他不至于跟屋里那个小太监一起冻死。
    炭盆很快就点好了,伏玉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回屋子里。里间本来就不大,这么一个炭盆燃起来,很快就暖了起来。床榻上的苍临似乎听见了声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炭盆忍不住有些诧异,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还有几分清醒时绝对不会显露的孩子气:“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伏玉弯了唇角,他在炭盆前烤了烤火,跟着就脱了鞋子在苍临身边躺了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再睡会吧,睡醒了起来弄点吃的,咱们也过个除夕。”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似乎让苍临觉得格外的不适,面上的表情表明了他心底的挣扎,但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说着还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朝着伏玉身上扯了扯,又闭上眼睛,重新进入了梦乡。
    伏玉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尽管不尽如人意,尽管忠叔不在身边,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在宫外了,最起码多年以来他一直执着的事情实现了一半。
    至于以后,睡醒了再说吧。
    两个人前一夜都没睡好,天不亮就逃出来,又在城中奔波了几乎一整个清晨,担惊受怕,又累又乏,洗了个热水澡又烤着暖烘烘的炭盆,这一觉难得睡得格外的安稳。
    伏玉是被饿醒的,他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在宫里的时候哪怕忠叔想尽了办法,他也常常觉得吃不饱,直到他登基之后的这段时日,才不再有这种顾虑。今日这突如其来的饥饿感让他有些恍惚,坐起身体迷迷糊糊地发了会呆,才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在宫外了,而忠叔,也不再在他身边。
    伏玉揉了一把脸,发出一声低叹,侧过头看见苍临还在睡梦之中,还是蜷成可怜的一团,明明算不得宽的木床睡了两个半大的少年,却留下一大块的空间。在这种时候伏玉难得的恻隐之心忍不住会发挥作用,让他对这人所有的防备所有的警惕都消失的毫无影踪。
    伏玉将被子整个盖在苍临身上,轻手轻脚地想要下床,却没想到苍临小小年纪睡眠却极其清浅,听见轻微的声响便醒了过来,歪着头看了伏玉一眼,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要驱除睡意,哑着嗓子问道:“你要去哪儿?”
    伏玉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道:“趁着你睡着,偷偷甩掉你这个拖油瓶。”
    苍临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盯着伏玉脸上的笑意看了一会,表情又变得轻松起来:“你不会,离开我你连城门在哪儿都找不到。”
    伏玉:“……”
    他盯着苍临看了一会,最终忍不住道:“你才是吧?身无分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开我大概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苍临低着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伏玉的话,而后点了点头:“所以说,咱们两个分开了谁也活不了,现在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伏玉简直要被他这一脸的理所应当气笑,瞪着他看了一会,最终无可奈何地开口:“算了,跟你争这些也没有用。既然不困了就先起来,今日是除夕,就算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也要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才是。”
    苍临点头,利利索索地爬下床,还顺手将刚刚盖过的被子铺好,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看着伏玉:“要吃什么,我去买,顺便去探探城里的情况。”
    伏玉原本是打算跟苍临一起去,听见他这话也稍有犹豫,毕竟这一觉起来大半天已经过去,宫里大概早就发现了他的失踪,说不定会派人在城里找他,他不知道情况贸然出去,搞不好直接撞上。
    可是,让这小子自己出去,他难道不会丢下自己跑了么?
    这个念头刚出,伏玉便忍不住自嘲,他不是本来就不想带着这个累赘的吗?他若是跑了岂不是更好?
    各个念头从脑海中滚过,伏玉就终于做了决定,他伸手从怀里把那个钱袋摸了出来,在里面挑挑拣拣,摸出来最小的一块银子,递给苍临:“我从来没在宫外过过除夕,也不知道这城里有什么好吃的,所以你就自己决定吧。”
    苍临将那小块银子收好,朝着伏玉点了点头:“我很快就回来。”
    伏玉笑了一下,他在心底跟自己说,就算这个小太监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那小块银子,就当是送给他的盘缠吧。
    房门打开又关上,这间小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伏玉一个人。
    也许这才是正常的,毕竟连忠叔都会不得不离开他,他执意要离开那个牢笼,那么就应该做好准备以后的路一个人走。
    伏玉坐在炭盆前烤了一会火,大概思考了一下之后要怎么办,最终还是抵挡不了明显的饥饿感,便起身打算去灶房里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充饥。
    这院子大概许久都没有人住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多残留的食物,伏玉在灶房里翻翻捡捡,最终只找到了两个还没有烂掉的红薯,满足的拿在手里,打算在炭盆里烤一烤当做是自己的年夜饭。
    他举着两个红薯从灶房里出来,突然听见院门响,回过头就看见苍临抱着一堆乱七八糟地东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明显是刚刚跑过。
    伏玉下意识地就开口:“你怎么回来了?”话落他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急忙补道,“我是说,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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