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使在郢都住了三日,才有一个男人到客栈找他,那信使似乎与他查验了什么东西,确认了身份之后,才将那信交给他。”黑衣人回道。
    “那男人的身份查明了吗?”
    黑衣人点头:“姓石名章,郢都城西南十几里外临近湖边石家村人,家中有妻子和一个八岁的儿子。”说着,将手里的那张纸递给苍临,“这是我们的人画的画像。”
    “八岁?”苍临垂下眼帘,只往那画像上扫了一眼,“那不是他。”他伸手剥起了红薯皮,“不过这没道理,如果真的像苏先生所说,只是他一个老友的话,那信使断断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从都城到江南分明只有十几日的路程,他却绕来绕去,折腾了一个多月的时候才抵达,分明是在防备什么。”
    黑衣人犹豫道:“如若这个石章不是殿下的故人的话,那会不会是苏先生有什么别的秘密不想被别人察觉?”
    苍临剥红薯的手一顿,半晌之后开口道:“不,依着我对苏先生的了解,不应该是那样。况且,那日他看那封信的时候,分明是防备我。”他抬眼看向黑衣人,“你们有没有跟着那个石章回去,看看他是将信直接带回了家,还是中途又把那信交给了别的什么人?”
    “禀殿下,因为那个石家村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如果有外人出现会十分明显。我们的人跟着那个石章一路到了村口之后就没敢再跟进,以免引人怀疑暴露自己,惊动了苏先生和苏大人那边。”黑衣人回道。
    “有外人出现十分明显?”苍临重复着这句话,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那就派人去查那个石家村,看看他们村里近一年的时间有没有什么外人出现,尤其是与那个石章接触颇多的,有可能是,一老一少。”
    “一老一少?”黑衣人诧异,“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苍临摇了摇头:“不,我突然想到,如果他真的还活着,还躲在那么一个小渔村里度日的话,一定不会是自己一个人。”
    苍临先前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存在,所以很多问题他也都不曾在意,比如,为什么一年的时间,他多次去皇陵,却从未见过程忠。最初他只以为那是因为他的身份挑明,程忠为了避嫌,也或者是因为无法接受苍临的身份而刻意躲避,苍临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去面对程忠,所以不曾深究,逢年过节也会专门让人送东西过去,也都有人收下,所以他也不曾怀疑,现在想起来,如若程忠真的是因为他以为的缘由对他避而不见,也一定不会收下他送的东西。
    所以,如果,如果伏玉真的还活着,如果他能有本事从深宫里逃出去,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带走程忠,并且会在皇陵里面再安排一个人来分散别人的注意。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伏玉没有死,还带走了程忠,却没有带走自己,也没有向自己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消息。
    苍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口隐隐作痛,但当着自己的下属,却没有表露,他朝着那黑衣人又吩咐道:“找一个人连夜到皇陵去,看看那个住在殡宫旁的小屋里的人究竟是谁。”
    黑衣人有些疑惑,但他是荀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从来不会违抗自己的主人,因此他将疑惑藏在心底,拱了拱手:“是,殿下。”
    苍临点了点头:“回去吧,外面刚刚下了雪,记得小心一点。”
    黑衣人应声,一道黑影从窗口闪了出去,只留下一道冷风。
    苍临低下头,看了一眼他一直拿在手里的红薯,皮只剥了一半,红薯在说话间早已凉透,虽然依旧是橙黄诱人,苍临却再无一点食欲。他将酒壶从火炉上拿了下来,倒了一杯给自己,盯着酒盏陷入了茫然。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有多么希望与苏和通信的那个人是伏玉,希望那个人还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希望那些曾经笼罩在自己心头的阴霾能全部散去,希望还能再见一见那个一直放在他心口的人。
    先前他一直压抑着自己,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他害怕不过是黄粱一梦。
    可是现在,当他真的去想这个问题之后他才发现,狂喜之后等待他的是什么,那个人如果活着,告诉了程忠,告诉了苏和,却唯独隐瞒了他,那是不是意味着曾经朝夕相处的那三年,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到了最后,他还是当日那个被当成拖累的小孩,最终还是被丢下?
    第六十七章
    江南的冬天鲜少落雪, 哪怕已经年近年关, 天气冷了不少, 最终落下的还是细雨。这种天气对于伏玉来说,多少有些难受。他一向畏寒,先前在都城的时候还能趁着雪霁天晴到外面散散心玩玩雪, 现在就只能每日呆在房里守着炭盆取暖。
    他手里捧了一本书册,只看了几页就昏昏欲睡,正百无聊赖间, 有人叩响了房门, 跟着隔壁的石头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了看, 直到看见伏玉的时候,便笑了起来, 直接推开门进来:“玉哥哥,爹爹让我把信给你送来。”
    伏玉听见又有了书信, 立刻打起精神来,笑眯眯地开口:“快过来烤烤火,外面天冷的很吧?”
    石头的一张小脸发红, 身上穿着一件夹棉的小褂子, 回手关上房门跑到伏玉身边,将那封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从都城而来的书信递给伏玉,伸手在炭盆前烤了烤手:“外面不冷的呀,等明天雨停了,我还要跟爹爹一起去郢都城玩呢。”
    伏玉弯了唇角:“郢都城有什么好玩的?”
    石头歪着头仔细思考了一下, 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嗯,有糖糕,有蜜饯,有糖葫芦,还有泥泥狗,还有还有好看的花灯,嗯,还有……”
    伏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失笑:“让你说的我倒是也想跟着去瞧瞧了。”
    石头一听他的话更是高兴起来:“那玉哥哥就一起去呀,郢都城可热闹了,每年要过年的时候,爹爹跟娘都会带我去玩,然后买好多好吃的东西,娘说这是年货。”
    “是啊,要过年了啊,过年总是要买点年货的。”伏玉感慨道。他长到这么大在宫外只过了两次年,一次是四年前他逃出宫外,跟才认识的苍临在那个破旧的小屋里,一边吃红薯一边讲那些老掉牙的江湖传说。另一次是他假死出宫之后与程忠刚刚汇合,在离开都城的路上,过来一个格外简单的年。
    那两次毕竟情况特殊,但现在一切顺遂,既然是过年,也总该有过年的氛围。伏玉想了一下,伸手戳了戳石头的脸:“那好啊,待会你回去的时候告诉你爹爹,明日我跟你们一起去郢都城。”
    石头毕竟是个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热闹,更何况他本来就特别喜欢伏玉,不由更高兴几分。这种高兴总是容易感染旁人的,伏玉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唇角,回手将放在一旁的蜜饯碟拿了过来递给石头:“吃吧,我看看信,待会陪你玩。”
    “谢谢玉哥哥。”石头捧着蜜饯碟看了半晌,才终于选了一颗出来塞到嘴里,然后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伏玉看着他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他头顶,回手将刚刚那封书信拿了起来。虽然他跟苏和恢复了通信,但依着他的身份总是要谨慎一点更为合适,所以哪怕信里只是普普通通的日常,在送信的过程中也百般波折。送信人是苏和精心挑选,为人谨慎办事妥帖,这才让两个人能够放心下来。
    其实信中也没有什么别的内容,大多是互相问候一下对方,聊聊近况。之前的信里伏玉知道了苏皇后已经被暗中接回了苏府,送到了苏夫人的母家,改名换姓,彻底告别了过去,开始了不一样的人生。
    这让伏玉多少安了一点心,他与苏皇后虽然只有夫妻之名,但因为她为人洒脱,性格爽朗,是一个十分好相处的朋友,加上苏皇后给他良多帮助,如果他一个人逃出宫中,只留下苏皇后一人守寡宫中,他是无论如何不能甘心的。
    现在这样,多少也算的上是皆大欢喜。
    苏和为人处世素来周到妥帖,连回信也格外的细致,对于伏玉去信之中关心的所有的问题都详细地回复了一下,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张纸。伏玉一页一页地翻过,在苏和的信里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都城。
    伏玉问了很多东西,朝中一些老臣的下场,宫中那些采女的下落,甚至还委婉地问了一下苏和是否听闻远在西南的伏芷母女的消息,却始终没有提及一个人的名字,而那个人明明总是在午夜梦回之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却连写下那两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不,现在是三个字了。
    伏玉看完了信,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都城又下雪了啊。”他抬眼发现石头已经把蜜饯碟放回了矮几上,伏玉一眼看过去,一时都没发现蜜饯数量的变化,不由一愣,“石头,你不喜欢吃蜜饯?”
    石头口中还含着刚刚他塞到口中的那颗蜜饯,听见伏玉的话摇了摇头,含含糊糊地回道:“我喜欢吃啊。但是娘亲说了,过来玩的时候要乖,玉哥哥给吃的不可以多吃,不能让玉哥哥讨厌。”
    伏玉睁大了眼,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在石头头顶摸了一下:“石头已经很乖了,玉哥哥很喜欢你。”
    石头弯了眼角:“我也很喜欢玉哥哥。”
    伏玉搬了个小凳子放在书案旁,递了一本《三字经》给他,自己在旁边摊开纸张,研了墨,提笔开始给苏和写回信。
    因为石家村人口少,连个私塾都没有,石头先前一直没上过学堂,还是从伏玉来了之后,才跟着伏玉识了字,每次他过来玩,伏玉都会找点简单的书给他看,把自己从苏和那儿学来的东西一点点地交给石头。
    有些时候伏玉也会觉得好笑,他也好苏和也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伏玉也能教人读书写字了。
    石头看了一会书,把自己先前学的几页读了一遍,就撑着下巴看伏玉写字,伏玉写一个,他便读一个,奈何他认识的字实在太少,只读完了“先生”两个字便住了口,瞪着眼看了半天,才小声地问道:“玉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认识这么多字啊?”
    伏玉抬眼看他,笑了起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认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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