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临正站在窗口,双手背负在身后,身上只穿着一件夹棉的袍子,冷风顺着窗子吹进来,他却像没有察觉一般一动不动。在他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劝阻道:“殿下,您身体才刚好没多久,还是稍作休息,咱们派去石家村的人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苍临垂下眼帘,突然抬手按住窗棂,向后退了一步,回手关上了窗子:“他回来了。”
    下一刻,雅间的门就被叩响,那黑衣人看了苍临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将门打开,一个一身白袍的人走了进来,朝着那黑衣人点了点头,才看向苍临,拱手道:“殿下。”
    苍临已经坐回了桌边,他伸手倒了杯茶水,抬了抬下颌:“景峰。先喝水吧,然后慢慢说。”
    景峰也不客套,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大口,才开口道:“属下今晨按照殿下的指示去石家村打探消息,谁知道那石章今日居然带着一家三口也来了这郢都城,同行的还有住在他们隔壁的那个年轻人,属下便一路跟着他们的马车回了郢都城。他们现在正在街口的那家小店用午饭。”
    苍临捏紧了手指:“那个年轻人也在吗?”
    “在的,殿下。”景峰回道,“属下在石家村的时候正面见到了那年轻人的样子,可以先画出来给您看一下。”
    “不用。”苍临淡淡地回道,“我想亲自确认。”
    半月之前,他收到来自江南的消息,确认石家村大半年前确实搬来了一老一少,并且就住在那石章家隔壁,每日深入简出,活动范围也只在这石家村,极少与外面接触。
    苍临回想起那封信,和那上面熟悉的字迹,加上从皇陵里传来的消息,他几乎可以立刻确认,石家村那两个人就是伏玉与程忠。
    可是他还是连夜启程赶往江南,他想亲眼看着那个人站在他面前,想亲自确认他还活着。
    都城里人人都以为晋王殿下还在府里养病,却没人知道,他已经星夜兼程赶往了千里之外的江南。
    苍临是前一夜到达郢都城的,虽然他恨不得立刻就赶赴石家村,但最终还是在郢都城待了下来,派景峰先行赶往石家村探查消息。
    而现在,那个人居然也来了郢都城,就与他在同一条街上。
    苍临深深地吸了口气:“既然他们在吃饭,咱们也先吃点。”说完,他看向那个一直安静地站在身后的黑衣人,“景逸,让小二上菜。”
    “殿下,”景逸有些犹豫,“您不怕他这一会走了吗?”
    “我隔着千里之外用了大半年的时间都能找到他,不会再让他走掉了。”说完,他朝着景逸点了点头,“折腾了一上午,我也饿了。”
    苍临话是如此,但当小二真的把菜送上来的时候,他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举着筷子愣了一会,最终只端起了汤碗,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汤。
    景逸跟景峰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敢多言。他们两个跟着苍临一路风餐露宿赶到这里,自然也察觉的到,苍临情绪的变化,他期待见到那个人,但似乎,又畏惧见到那个人。
    一顿饭下来,苍临只喝了小半碗汤,他起身走到窗边,再次打开了窗子,寒风吹过来,一旁还在吃饭的两个人终于按捺不住,景逸看了景峰一眼,景峰抓了抓头发,只好起身拿起苍临的披风:“殿下,虽然郢都要比都城暖上几分,但现在毕竟是三九天,您还是要小心身体。”
    苍临回头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披风披到肩上,顺手翻起兜帽遮了自己大半张脸,问道:“那家小店在哪儿?”
    景峰凑上前,朝着路口的方向指了指:“殿下,就是那家。”
    “知道了。”
    景峰犹豫了一下,继续道:“那我们现在过去?”
    “不,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快出来了。”苍临语气平淡,察觉到景峰担忧的目光之后,甚至还勾了一下唇,“你们两个继续吃饭吧。”
    虽然苍临已经放话,但剩下的两个人无论如何再吃不下去,只好站在他身旁,陪着他朝着那家小店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几个人从那店里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一对夫妻,后面跟着一个身穿裘衣的年轻人,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一边向前走,一边侧头跟那小男孩说话,眉眼弯弯,脸上漾起笑意。
    景峰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开口:“殿下,就……”
    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景逸推了一下,他抬眼就发现苍临的目光已经锁在那个年轻人身上,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一双眸子黑亮,仿佛泛起了水光。
    景峰有些茫然,回过头看见景逸朝着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便住了口,向后退了一步,站到景逸身旁。
    苍临就好像没有察觉到身边两个人的动作一样,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看着他一路走走停停,从一个又一个摊位前经过,手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一边走一边跟身旁的小男孩说笑,分吃从摊位前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他从春风楼前路过的时候甚至还抬头向上望了一眼,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就在这家酒楼里,站着那个在他午夜梦回一次次出现的人,正顺着敞开的窗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苍临近乎贪婪地盯着伏玉的每一个举手投足,就好像要把他整个人刻在心里一般。他没办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没办法形容那个他一直以为死了的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这种失而复得感受。
    直到那个人逛遍了整条街,从他的视野里消失,苍临才回过神来,虽然披着披风,但他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凉透,居然让他冷静下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直沉默地降低自己存在的两个人,“好了,我们走吧。”
    景逸最先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苍临的脸色:“去哪儿?石家村吗?”
    “回都城。”苍临他低下头系着披风的系带,随口回道。
    “回都城?”景峰惊讶,“殿下,刚刚那个人,他不是吗?是不是属下认错了人,不然我再去一趟石家村?”
    “不用了。”苍临抬手理了一下衣襟,眼底不带任何的情绪,“是他,你没有认错,我也不会认错的。”
    “那殿下您,不去见他吗?”景逸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你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站在这里,看他一眼吗?
    苍临的动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临近年关,父皇那里随时都有可能找我,我不能再耽搁。”说完,他转过头朝着楼下又看了一眼,“更何况,不管任何原因,当日都是他丢下我的。我要让他自己回来。派个人在这里看着他,时刻把最新的消息传给我就行。”
    说罢,他一甩衣摆,开口:“走吧。”
    景逸跟景峰对视了一眼,也不再多言,拿上自己的东西跟着苍临离开了春风楼,三人的坐骑都是能日行千里的良驹,从街上疾驰而过,很快便离开了郢都城,朝着千里之外的都城奔去,没有惊动这城中的任何一人,也不会有人知道,有人千里而来,在寒风中看了他许久,最终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伏玉许久都没出门,自打搬到石家村,活动范围也都是在村子的周围,再加上他夏天怕热,冬天畏寒,很多的时候都是躲在家里,像今日这般在人群之中穿梭,在街上逛来逛去对他来说本就是少有的体验,街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十分的新鲜。
    他跟着石章夫妇一起,买了不少的东西,鸡鸭肉菜,还有各式各样的糕点,甚至还有大红的灯笼,写春联的红纸,红彤彤的爆竹,兴奋地带着这些东西回到了石家村。
    因为他们逛了大半天,回程车上又多了不少东西,赶路的速度慢了几分,所以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石章帮着伏玉把东西搬进了家门,程忠听见声音急忙出来,只看见伏玉把各种各样的东西铺满了八仙桌,登时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伏玉弯了眼角,脸上带着些许疲倦,但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要过年了嘛,我们也置办些年货,虽然咱们家里只有两个人,也要把这个年过的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
    自打搬到石家村来,伏玉虽然每日依旧是笑吟吟的,但是程忠却鲜少在他脸上看见这样开怀的时候,瞧着他的样子也跟着高兴几分:“那好,明日我再去村里看看谁家还捕了鱼,买一条最大的回来,咱们一老一少也好好过个年。”
    伏玉弯了唇角,低头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听见程忠在身后突然叹了口气,忍不住回头看去,程忠对上他的视线,便开口:“今日你石大哥跟你说了吧,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我就托他帮忙打听着,谁家有合适的闺女,咱们也没什么条件,只要你瞧着喜欢就行。这家里啊,只是咱们两个还是冷清了一些,而且你身边,也总该有个人陪着。”
    伏玉知道这其实一直都是程忠的一个心结,当年在宫里的时候,程忠就一直想着这件事,想找个人给伏玉。所以虽然他后来被陈原安排大婚,但程忠其实是高兴的,在得知他与苏皇后只是做戏还失落的很,现在终于离开了那个牢笼,过上了他们曾经期盼了多年的普通人的生活,程忠更希望他像这天下大多的人一样,娶妻生子,安享天伦。
    但伏玉自己其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那时候一直想着带程忠出宫,却从未想过自己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因为他一直不担心自己会孤苦,反正苍临会在。
    可是现在苍临不在,以后也不会在。
    按说他应该答应程忠,不管怎么说程忠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心底却好像有一种念头,让他无法应下。他不答应,就不会给程忠希望,也就不会让他失望。
    伏玉最终只是转过头朝着程忠笑了一下,他抬手拍了拍程忠的手:“忠叔,我挺喜欢石头那孩子的,我跟那孩子也算投缘,所以我打算过几天跟石大哥石大嫂商量一下,认那孩子当个干儿子,以后石大哥他们出去捕鱼这孩子再来我这儿也名正言顺一些,咱们家里也更热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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