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玉依旧穿了一身普通士兵的盔甲,遮住了他半张脸,骑着一匹通体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马,寸步不离地跟在苍临身后,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士兵,但是关于他的传闻已经在军中蔓延,有太多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但伏玉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军中有多少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攥紧了马缰,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压低声音对苍临道:“武英与孙乾已经离开了吗?”
    “他们率领自己的亲兵,已经从侧面赶往埋伏点。大军这边声势足够大,即使是陈原的探子也不会发现这一点。”苍临说着扭过头看了一眼,“现在除了武英与孙乾二人带走的那部分精兵,剩下的人都以为我是真的与武英二人闹僵了,不信你转过头去看看他们有些人看向我的眼神,”苍临唇角扬了扬,“所以哪怕陈原在我军中派了眼线,他也什么都不会知道。”
    伏玉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真的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圈:“这下子你这个元帅在军中的名声怕是要彻底坏掉了,以后你又要拿什么服众?”
    苍临不在意地笑了笑:“等我们首战告捷,拿下汉阳城,他们就会清楚,我究竟配不配的上这个元帅的位置。”
    伏玉看了他一眼,唇角跟着翘了起来,伸手在马背上拍了一下:“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等大军走近河池关,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苍临远远地看了河池关一眼,朝着身后的副将吩咐道:“就地扎营,严加戒备。”
    副将迟疑道:“元帅,河池关近在咫尺,现在城中应该也没有多少的守军,立刻进攻的话胜算是不是更大一些,拖久了,极有可能有援军过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苍临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也对我的决定有质疑?要不要本帅送你去与武英与孙乾团聚?”
    副将忙低下头:“属下不敢。”
    苍临多看了他一眼:“大军一路从汉阳城过来,长途跋涉,人困马乏,且不如就地休息,明日一早再行攻城。”
    副将扫量了他的脸色,也不敢再多言:“属下领命。”
    大军在河池关外几里就地扎营,同时派人守住河池关的几座城门,防止城中有变,定下第二日一早起兵攻城。
    苍临照例巡视了一遍之后才回到自己的营帐,伏玉已经褪去那身士兵的盔甲,换上了一身简单轻便的长袍,正坐在书案前,专注地看着一张地图。苍临看见他,脸上就漾出笑意,他将自己的头盔随手放在一旁,探过去看了一眼:“怎么还在看地图?”
    “我只是在想,如果拿下汉阳城的话,接下来的目标应该选哪里?”伏玉随口道,“反正我也无事可做,随意看看。”说这话,他的注意力终于从地图上转向苍临,“军中都安排妥当了?”
    苍临点头:“军中的那些人都是久经疆场经验丰富,哪怕他们现在并不服从我,但在这种事上都不会疏忽。”他说着朝帐外看了一眼,“今夜不管是我们,还是武英、孙乾那里,都将有一战了。”
    “河池关里有多少人?”伏玉问道。
    苍临回道:“河池关中的人就算倾巢而出,也不过几千人而已。”他伸手在伏玉脸上摸了摸,“地图以后再看吧,今日赶了大半天路,身体应该乏的很,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伏玉弯唇看他,点了点头:“好。”他突然坐起身,凑过去在苍临前额印下一个吻,在床榻上躺了下来,“你陪我。”
    苍临解开身上的甲胄,合衣在伏玉身边躺了下来,将伏玉的手捉了过来,十指交握,叩在自己胸口:“好梦。”
    伏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听见外面鼓声阵阵,还没等睁开眼,身侧的那个人已经翻身而起,拔出了床榻边的长剑,伏玉跟着坐了起来,眼底带着担忧。
    苍临朝他露出一丝笑意:“外面动手了,你好好地呆在帐中,景逸跟景峰会保护你。”
    伏玉咬了咬唇:“我等你回来一起休息。”
    苍临嘴角向上扬了扬:“好。”下一刻便掀开了帐门,消失于夜色之中。
    伏玉再无一丝睡意,一个人怔怔地在床侧发了会呆,终于起身从书案前找了一本书,借着烛火看了起来。
    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伏玉微微皱眉,握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景逸,是你们吗?”
    “是,公子。”
    听见熟悉的声音,伏玉慢慢地放开手里的书页:“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到帐中来吧。”
    景逸应了一声,掀开帐帘朝着伏玉拱了拱手:“公子。一切都在殿下的计划之中,河池关中的人与汉阳城的人事先商量好,夜袭我军大营,只是遗憾的是,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等到他们的援军了。剩下河池关中的那几千人就不成气候,很快就能解决,至于我们殿下,更是武艺高强,公子不用担心。”
    伏玉轻轻地点了点头,尽管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他依旧觉得有些心神不安,营帐距离河池关实在有些近,伏玉坐在这里能够清楚地听见外面的喧嚣声与厮杀声,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场战事,更重要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此刻就在战场之上,哪怕他对苍临十分的了解,哪怕他相信苍临的本事,却依旧忍不住担心。
    景逸抬起头,能明显地看见伏玉眼底的担忧与不安,犹豫了一下,劝慰道:“天还未亮,公子你白日里又一路颠簸,不如再去睡一会,属下在这里守着,等明日天亮公子醒来,我们殿下就会回来了。”
    伏玉朝他笑了笑:“外面这副样子,我也不可能睡得踏实,”他朝着帐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把景峰也叫进来,我们一起说说话,这夜也好过一些。”说着他起身拿起了水壶给伏景逸倒了一杯水,景逸看了一眼那水杯,又看了一眼伏玉的脸色,察觉到他实在是有些心神不宁,便点了点头,起身到帐门外将景峰叫了进来。
    第九十二章
    这大概是伏玉有生以来度过的最为难忘的一个长夜, 他端坐于书案之前, 手里抓着一本书, 一页一页地翻过,却并不清楚上面都写了什么。
    景逸与景峰二人安坐于他面前,时不时地抬头对视一眼, 再默默地看向伏玉,却不知道要开口说点什么,才能打破这大帐之中的压抑与沉默。景峰本身就不擅长言辞, 而景逸, 在这种时候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唯恐自己一开口, 会让伏玉觉得更加的紧张与担忧。
    外面天色渐亮,那些响了一整晚的喧嚣与厮杀之声好像都已经散去, 周围突然就变得安静下来,伏玉朝着帐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微垂下眼帘,拨了拨烛芯,轻叹道:“天亮了啊!”
    景逸朝着景峰看了一眼, 景峰登时会意, 朝着伏玉拱手:“属下去外面打探一下。”
    伏玉微抬眼,还不等开口,就听见帐外传来的脚步声,景逸登时起身,整个人已经闪到了帐门口, 长剑出鞘,闪着寒光。在他身后,景峰已经站到伏玉身前,高大的身影将他整个人都遮在身后。
    三个人凝神屏息,目光全部死死地盯在帐门上,脚步声渐近,一个人影投影在帐门上,跟着帐门被掀开,景逸提剑的手顿了一下,将长剑推回鞘中,拱手道:“殿下。”
    苍临长身而立,身上还带着浴血厮杀之后的肃杀。晨曦从身后照过来,让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圈光芒。苍临看了景逸一眼,眼底的杀意慢慢地散去,手中还滴着血的长剑被他随手丢到帐外:“下去吧,这一夜辛苦了。”
    景逸应声,与景峰二人立刻就退了出去,还顺手放下了帐门。
    伏玉还站在书案边,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苍临,因为是夜里出去的,苍临根本没有换盔甲,一袭白袍之上已经沾满了血污,眼角眉梢还残存着未褪尽的,伏玉眼睁睁地看着,却不敢靠近。
    他的犹豫与慌张全都落入苍临眼里,难得见到这样的伏玉,苍临先是一愣,随即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格外温柔的笑意:“怎么了?不认识我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污,眼底的笑意淡了一些,“我这副样子好像确实有点吓人,早知道应该换身衣服再回来,只不过刚刚……就想立刻见到你。”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一下伏玉的头顶,最终还是收了回来:“我看那边有条河,我先去洗一下,你等我。”说完,他转身就要向外走,而身后那个一直呆立不动的人就像突然活过来一般,几步上前一把就抱住了苍临的腰,将脸埋在他的后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被你吓到了,我只是怕你受伤了。”
    苍临慢慢地转过身,将这人揽入自己怀里,感受到怀里温热的身体,那颗悬了整夜的心才终于安稳下来:“让你担心了。”
    伏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顺手抹去了他脸上的一块血污:“我还是不够淡定,明知道一切都是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却总担心会出现什么变故,担心你会不会受伤。”他眼底闪着光,里面夹杂了太多的情绪,最终都只变成一句,“幸好你没事。”
    苍临低下头能清楚地看清他眼底的淡青色,眉头已经先皱了起来:“是不是一整夜都没睡?”
    伏玉转身沾湿了布巾给苍临擦脸:“外面毕竟喧嚣的很,我就是心再大也不可能睡得着。待会没事再补一觉就是了。前线怎么样,都解决了吗?”
    “武将军与孙将军那里还没有消息,但不论输赢,也是顺利地阻拦了汉阳城的援军。河池关中的几千人孤立无援,很快就丧失了抵抗的能力,已经被我们完全占据了。副将他们正在打扫战场,处理战俘,清算战果,我不放心你,所以先回来瞧瞧。”苍临说着话,将身上的白袍脱了下来,只穿着一件里衣,低着头由着伏玉替自己擦脸。
    伏玉的动作格外的小心,一点一点蹭掉苍临脸上的血污,直到重新露出那张清秀俊逸的脸,才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苍临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再无一丝疆场之上的杀伐决断,眼底只有无尽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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