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上押解的一般都是犯了罪的官奴,押解到脚力街的官铺去卖之前,还得游街一趟,算是规矩。
    这回押解的官奴有男的有女的,清一色穿着脏污的囚服,男性官奴大多披头散发,满身的伤,有的鼻青脸肿,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脸长什么样子,女的要稍微好一点,没什么伤,却无一不哭,因为要是没有正经人家买她们为奴为婢,最终就是进青楼教坊的命。官奴中有一个很是凶恶,肩上戴了两副枷锁,脚上的铁链子也比别人要粗一号,走起来地动山摇的,官差想把他拉上前,都拉不动,他就站在队伍中间,守着一个脚有点瘸的女囚,跟别的囚犯看起来有些不同。
    通常只有武功高强的重犯才会这样的待遇,李莞往这一队人看去,发现他们手上都有铁环,这种官奴一般都是从兵部、刑部发下来的,是犯了事的官兵,说是去卖奴,其实就是要等买主去付钱,我朝有按金抵罪的律法,只要不是那种通敌叛国,削爵流放,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都能用金抵,权看朝廷肯不肯放过,不过这些罪奴一来价高,二来难驯,没有点家底和胆色的人家很少愿意惹祸上门,况且,这些人以金抵罪之后,就算主家放行,也终身不得再入行伍或入仕,游走社会底层。
    官差们沿街打鞭,吓得围观百姓们纷纷往后躲,生怕鞭子挥到自己身上,李欣这个提出要来看的人也吓了一跳,反而躲到李绣和李莞身后。
    李绣不禁调侃她:“就你这鼠胆,还要来看官奴。”
    李欣噘嘴表示不满,李青从旁笑了:“好了,看都看了,待会儿路就通畅,咱们回车里吧,去我绣楼看看绣品,我请大家喝茶。”
    姑娘们都转身往车走,李莞还站在原地,李青照顾的好,过来问李莞:“菀妹妹,该走了。”
    李莞这才收回目光,跟李青展颜一笑,端的是明艳动人:“好。”
    李青瞧着李莞的笑容,心中惊叹,都说灵姐儿生的貌美,将家中姐妹全都比下去,比一般公卿府邸的姑娘也不遑多让,但其实若真细细比较起来,未必比得这八堂叔家的菀妹妹,可惜早年丧母,八堂叔又那副糊不上墙的样子。
    众姑娘随李青去了她的绣楼,在朱雀街街尾,一座两层的小楼,在这豪铺环绕的朱雀街上并不是很打眼,里面卖的确实都是绣楼里的绣娘们自己绣的艺品,有帕子,罗衣,枕巾等,款式不多,也没有规律,但绣工都还算谨慎,二楼便是绣娘们赶制绣品的地方,李青带她们上去转了一圈,女孩儿们在家里本就是围绕着女工针线,并没有多新鲜,只是好玩儿罢了,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就对热闹的朱雀街表现出向往了。
    李欣凑到李青身边,勾住她的手臂说道:“大姐姐,我们刚才经过朱雀街,我看到一家好大的首饰铺,咱们去那儿逛逛吧,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耳坠子。”
    李悠也赞成:“对对对,我也瞧见了,首饰铺子旁边还有成衣铺,热闹的很呢。”
    “好吧好吧。原想着明日再带你们来的,既然今儿到了,就先逛逛吧。既然是逛铺子,咱就不坐车了,走着去可行?”李青说话做事总是很有分寸,确实有一家嫡长女的风范。
    姑娘们的心思早就飞起来了,不坐车自然不在话下,一下子就分好了队,李欣要去逛首饰铺子,李悠要逛衣裳铺子,李绣则表示都可以,最终选择还是跟李欣去逛首饰,问到李莞,李莞想了想后,说道:
    “我听说上京的蜜饯果子特别好吃,有没有特别大的果子店?我想去那里买点零嘴糖饴什么的。”
    京城最大的蜜饯果子店甜心楼在秀水街上,离朱雀街有点路程。
    果然李青犹豫了:“特别大的果子店有倒是有,不过不在这条街。”
    李绣从旁劝道:“果子有什么特别的没吃过,就别麻烦大姐姐了。”
    “不麻烦,大姐姐告诉我地方,然后让婆子带我去,我买了东西回来就跟你们汇合嘛。首饰衣服我不想买,现在就想口吃的。”李莞坚持。
    “那好吧。我让两个妥帖的婆子带你去,大概两条街吧,你是坐车还是走着去?”李青体贴的问。
    李莞摆手:“不用坐车,两条街而已,我走得动。”
    说着到了店外,李青立刻喊来两个伺候的婆子,嘱咐她们务必把姑娘带好了,若有差池,问她们罪云云。
    就这样,李青带着李绣她们去朱雀街上逛首饰衣裳铺子,李莞一个人带两个婆子往秀水街去。
    一路上李莞在街上东看看西看看,对什么都很感兴趣的样子,不时问两个婆子往哪里走,看准时机,兔子般钻进了人群,两个婆子追上的时候,发现李莞已经不在前面了,顿时两人吓得面容失色,赶忙四处寻找去。
    李莞从一个小巷口钻出,她虽然不是京城长大的,但好歹生活过十多年的地方,大街小巷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她想从颜夕巷转道帽儿胡同,从南边一条小路往衍力街上去看看,她想在大兴把生意做大,就得跑南北生意,一路上的货虽然可以托镖,但这样一来每趟得增加不少成本,如果能自己组成镖队的话就可以省一些,而且这样调配起来也更容易。
    李莞是刚才看见大街上押解官奴时,脑中突发奇想的念头,之前一直没往这上面想去。
    就算今天不买,先找机会去看一眼,探探行情也是好的,于是才故意跟李青说自己想买糖果蜜饯,为的就是跟她们分开,两个婆子当她不认路,不敢乱走,疏忽之下就给李莞溜了。
    不过李莞也知道她这一失踪绝不能超过两刻钟,超过两刻钟的话,婆子们肯定要回去禀报的,也就是说,她只有两刻钟的时间来回一趟,得加快步伐,走小路才行。
    李莞记得帽儿胡同的东边有一条通往春熙巷的小路,从春熙巷中段的巷子一穿就能到衍力街,最多半刻钟,然后她再花一刻钟的时间随便探探,最后半刻钟赶回那条街上和婆子们汇合。
    计划总是完美的,但李莞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的京城,离她生活的京城至少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她印象中的有些路,兴许还没有通。
    李莞看着春熙巷中段,本该有路的小巷,现在却被一堵矮墙挡住了去路,她记得分明,只要从这条路过去,就能到衍力街,但是被堵了,难道她还得折回去?或者是放弃?
    折回去或者放弃,这两条路李莞都不想选,左右看看,这矮墙也不过就比她高出一头,而墙根底下还放着一些杂物,她只要踩着那些杂物翻过这堵墙不就可以了。
    这么想着,李莞就打算这么做,没有多余时间耽搁,撩起裙摆,踩着一张三脚破凳子就爬到墙头,两手抓着墙头,身子一翻,就跳了下去。
    没想到自己身手还不错,李莞拍了拍手,把沾上的石头屑拍掉,自我赞赏一番后,便转过身去。
    一把冰冷的刀迎面而来——架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
    第26章
    缓缓将视线从脖子前的刀伤挪开, 待她看清墙后的情况,李莞想死的心都有了。
    四五个带刀侍卫眉头紧锁,守在一辆藏青色的马车旁, 神情肃穆威武,他们的冷峻气势似乎可以屏蔽掉周围集市的哄闹,将此处变成一个安静的, 杀一两个人也不会被人知晓的, 杀人藏尸的好地方。
    “你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拿刀抵着她脖子的带到侍卫阴狠着表情问李莞。
    李莞咽了下喉咙,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颤抖:“我, 我说路过,你相信吗?”
    那侍卫将刀架的离李莞脖子再进一点,用实际行动表示他的态度。
    “我真是路过,以为翻过墙有路来着。”翻过墙确实有路, 只是不对路。李莞试图往后躲几分,离刀刃远一点, 脸上笑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一个青色劲装的男子从马车那头走来, 审视般将李莞上下打量一遍, 李莞半个身子靠着墙壁, 一副如果可以,很想钻进墙壁的可怜模样,劲装男子唇角勾起一抹让李莞摸不着头脑的冷笑。
    那劲装男子转身走到那辆藏青色马车旁, 倾身对马车里小声说了几句话,似乎得了什么命令,再次转身往李莞这里走来, 李莞很想重新爬上墙头,不是要杀人灭口吧。
    “大人请这位姑娘上马车。”
    劲装男子话音落下,李莞就觉得肩膀一松,架在脖子上的刀果断放下,李莞不知道马车上有什么洪水猛兽等着她,还想为自己申辩两句,走到那劲装男子身旁时,特别诚恳的带着哭腔说道:
    “我真是路过的。”
    然而对方拒绝听她申辩:“请。”
    李莞苦着脸,从马车旁经过,鼻尖似乎嗅到一股兰花清香,很淡很薄,但很快这股香味就被李莞眼睛看到的画面驱逐一空,刚才她在马车后面,没有看见马车前面的景象,只见马车前面还有四五个带刀侍卫,地上躺着一个人,躺在血泊里,不知道死没死,李莞往身后劲装男子看去,只见对方居然对她勾唇笑了笑,再次比了个‘请’的手势。
    上车,可能会死;不上车,可能现在就会死。
    李莞在心里犹豫着。终于把心一横,踩上马车,掀开车帘子走进去。
    马车里光线有点暗,李莞只知道窗边坐着一个人,眼睛渐渐适应,窗边那人的脸庞越发清晰,李莞双眸一瞪,似乎认出了他。
    怎么会是陆睿?
    李莞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同时把自己今天的活命机会又自动减少一成。
    “坐。”
    低柔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让李莞汗毛竖了一身。
    陆睿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李莞期期艾艾坐过去,犹豫着如果自己现在哭一哭,能否激起眼前人的丝丝同情。最终一番纠结之后,李莞还是决定笑吧,也许这时候笑有点傻,但如果对方因为她傻就放过她呢?
    陆睿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杯沿上打圈,并不去看李莞是哭还是笑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沉默就像是凌迟,既不会立刻杀死人,却可以慢慢的把人吓死。
    李莞为了自己不被这样慢慢的吓死,干脆主动出击:“大人,我今年十三岁,是良家女子,无意闯入这里。”
    “你认出我了?”陆睿问。
    李莞一愣,乖巧的点了点头:“嗯,那天在衙门口,我撞了您一下。”
    心道好在那天遇见过一回,要不然今天被察觉就没有借口了。
    “咳咳。”陆睿捏拳在唇边,轻咳两下,似乎抱恙在身,车窗有光射入车厢,正好在他手上,阳光下,陆睿的手十分修长,也十分的苍白。
    李莞想起世人对这位定国公世子的评价,说他自小有顽疾,从而长大后阴狠暴虐,有不少被刑部拘查的官员,都因为受不了他的刑罚从而选择轻生解脱,久而久之,陆睿这两个字就成了酷吏的代名词,等闲没人敢招惹他。
    “你上车前看到什么了?”
    陆睿咳完,对李莞再次发问。
    这个问题让李莞心中警铃大作。
    很明显,他们这帮人藏在这么一处不易被人发现的胡同里,不会是说悄悄话这么简单,马车前面躺着个人,肯定受了伤,不知道死没死,但不管死没死,对她来说都一样。
    “我看到有个人躺在地上。”
    李莞经过一番心里挣扎后,决定实话实说,比起耿直,睁着眼睛说瞎话,可能更容易引起杀身之祸。
    “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陆睿又问。
    李莞咽了下喉咙:“是番邦刺客吧。”
    “哦?”陆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意外的意思:“怎么说?”
    李莞硬着头皮:“他头发跟中原人不一样,有点泛黄,身上穿的衣服和裤子不是一套,上身衣服小,下身裤子大,而且新旧程度不同,还有那双鞋,看着像是脚力鞋的款式,但那个人手腕上的皮肤看起来不像是做脚力的,很可能是他匆忙间偷得衣服,他身上肯定有伤,流了那么多血,必定是在哪里和人发生争斗,受伤逃跑,倒在了这里。”
    至于那人是受了多重的伤,逃跑到这里的时候还有没有命,这些细节上的问题,李莞尽可能的给避重就轻掉了。
    她叙述完自己的观点以后,马车里再次陷入沉寂,良久之后,陆睿才发出一声两声低笑,夹带一声咳嗽:
    “你很聪明。”
    李莞头皮发麻,鼓起勇气问:“那……聪明能救命吗?”
    陆睿用他那略微苍白的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喉之后,放下杯子,抬眼正视在他对面坐立不安的李莞,目光中的冷意让李莞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般情况下,是不能的。”
    李莞闭上期盼的目光,突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既然你觉得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能救命的话,那怎么不干脆一开始就把她杀了呢,还要让她忍受这么长时间的心惊胆战。
    “不过……”陆睿将声音稍稍拖长,给了李莞一点希望:
    “今儿我心情好。”
    李莞心思急速转动,心情好?心情好是几个意思?
    不等李莞发问,陆睿便抬手在车厢上拍了两下,先前送李莞上车的劲装男子便过来掀开车帘,对车厢里的李莞说道:
    “姑娘请下车。”
    李莞看向分辨不出善恶喜怒的陆睿,脑中顿时灵光一闪,起身像兔子似的爬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往巷子口冲去,陆睿的那些马车外的带刀侍卫确实没有再追李莞。
    李莞就跟捡了一条命似的,狂跑了十几步出去,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劲装男子严朝不解这姑娘折回来干什么,只见她蹬蹬蹬蹬跑回她翻过来的那堵墙前面,对站在墙下,拿刀抵住她脖子的侍卫说了句让人绝倒的话:
    “我还是哪儿来的走哪儿吧。这位大哥,劳驾您借我踩一脚。”
    那大哥满头黑线看着李莞,往严朝看去,严朝眨巴两下眼睛,没给指示,但这姑娘既然能上马车,肯定是跟世子认识。思及此,那侍卫无奈把刀收鞘,扎了个马蹲,两手交叉握住,掌心朝上,给李莞做了个人肉垫盘,李莞说了句‘多谢’,然后也不客气的踩了上去,就这样,所有的侍卫盯着一个小姑娘,费劲巴拉的从这边的墙头,翻到那回那边的墙头。
    脑中和心中纷纷在说:这姑娘……别是个傻的吧?
    ****
    经由陆睿这么一闹,把李莞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衍力街今天肯定是去不成了,只能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从巷子里穿行一番,顺便跑去秀水街买了两包蜜饯果子,然后再火速折回到朱雀街上。
    两个带她出来的婆子简直快要急疯了,已经快两刻钟了,打算最后再找一圈,要是还不见人的话,就回去禀报了,哪怕自己挨两顿板子,也比真把姑娘丢了要强。
    李莞的出现让两个婆子眼前一亮,纷纷迎上来,李莞把手里的果子往两个婆子身上一丢,一边拍自己身上脏了的衣裙,一边恶人先告状的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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