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想,传闻中的子青是个什么模样。”
    虽然离满月的时间还有几日,可既然东西也搬好到羲和宫来了,柏子青宴后也顺理成章地拒绝回甘露殿。赢粲竟也没强迫他,领着秦公公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一点也不像前几日的无赖模样。
    小九望着赢粲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有些担忧地问柏子青会不会因这件事导致两人生了嫌隙。
    柏子青让他放心,“本来也就没那么亲近。”
    “公子,这可不行。”小九替他斟茶,“您才新进宫,要是就这么失宠了……呸呸呸,小九不是这个意思,小九就是想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柏子青道,“登高望远,但登上高位的人最怕的便是摔下来,只有在矮处的人才敢不顾一切往下跳。”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家公子我,性格傲慢,目中无人,对君王无礼也对下属严苛,是个天生不受宠的性格。”
    “那您还笑的出来呢。”
    “……你不懂。”柏子青不是能喝酒的人,虽三杯都没喝满,但还是醉了。他的衣裳脱了一半,撑着头靠在楠木椅的软垫上借着酒意打瞌睡,还是小九把他推醒,扶他到床上去。
    羲和宫的这张床却是没有甘露殿的宽大,柏子青恍恍惚惚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头一侧眼一闭便睡去了,还格外心安。羲和宫里的人来来去去,他搬来时换了一批,出事后又换了一批,除却小九在身边,多半也是走马观花,算不得是什么归处。宫里的男人身边不允许宫女侍候,太监又到底没那么细心。好容易不必防着赢粲,这一晚的胡乱翻滚后,第二天一早,柏子青便开始打起喷嚏来,还咳的厉害。
    “叫太医来看看吧。”柏子青朝小九挥挥手,十月多的秋天里,他被硬裹上一件狐毛的冬衣,坐在殿中捧着碗喝鱼粥。
    小九点点头正准备出门,迎面就撞上前来传话的太监,是秦公公身边的一个孩子,看着还甚是眼熟。今日巳时起,在堂上便是殿试,皇上知道公子感兴趣,特地让人来告诉您一声,可别迟到了。
    小九诧异地转身,朝座上的柏子青看去。后者连姿势都没变,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回复,“我知道了,你回去向皇上回话,今日我有些不舒服,可能去不成了,谢谢他的好意。”
    “公子要不要唤个太医来看看?”那小太监也知道眼前的人不可懈怠,脸上一分担忧,余下九分都是讨好。
    柏子青说已经叫了,不牢公公再费心,让小九送人出去了。
    殿中点着伽楠香,他前世更爱一些奢侈的香料,后来是用不起了,才渐渐习惯别的。柏子青垂眼,在瓷碗底摩挲着,暗自发誓,待这会儿好了,他一定天天到御花园去走走路,顺带让赢粲找个会教功夫的人带带他,不必练就什么剑花乱舞,碰到危难能自保就够了。更重要的是,强身健体。
    记得小时候长平公主也给他找过江湖上的老师,只是他没那心思,吃不了苦,也不想叨扰人家游历,还没个开始便结束了。昨夜赢粲跟他说什么传闻中,他一通瞎回,说什么人是会变的,不要说什么传闻中,更是不靠谱的东西,要真正相处了才知其一二三四五……
    赢粲不知是不是也觉得他醉了正在说胡话,反正后面歌舞散了他也走了,这晚他破天荒愿意按着规矩翻牌子,听闻还是去了袁辛夷那里。柏子青想也知道后宫那些人会怎么说他,离了甘露殿便等于失宠,看来有着柏家撑腰也照样无用……柏子青喝完了一小碗粥便觉得饱了,他探头从窗户看了看天色时辰,热粥下肚后也觉得人舒服精神了许多,又在犹豫要不要去看一看。
    哪怕状元的人选早已注定,他去和不去,也没有什么变化。
    小九不在,柏子青便自己动手换衣服。从御花园走过去太费体力,他还是让人传辇,到殿前的时候正逢人选进殿,柏子青急忙让人停下,还与张珣打了个照呼。
    “珣兄。”
    张珣回头,与身边几人点了点头,才停下来给柏子青行礼,“柏公子。”
    柏子青笑了,“几天不见,珣兄竟一丝没变,可谓真是心态好至极……”
    张珣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纵是不笑时,那两眼也还是细长,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他与柏子青自始至终保持着距离,“都说士别三日,才刮目相待,看来是张珣没有什么长进,让柏公子见笑了。”
    “第一次见时,珣兄还喊我子青……”柏子青低低笑一声,“士别三日被另眼相待的,原来是我了。”
    “柏公子说笑了,只是你我身份变化……礼仪还是免不了的。”
    柏子青转头望了眼陆续踏上石阶入殿的考生,大概也就二十几人,其中有几个那日在柏府见到的,都多多少少瘦削了不少,正搓着手,脸上皆是紧张苍白的模样。这样一对比,张珣倒是真的太波澜不惊了。他心里暗叹,做了个请的动作,与张珣一同入殿里去了。
    两人走走说说,柏子青问张珣对状元之位又何想法,张珣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即使得不到,也不必抱有遗憾。
    “也就只有珣兄能如此了。”
    柏子青刚跨进大殿,门边的公公看见他,竟还愣了一会儿。
    “柏公子到——”
    柏公子缓步向前,大堂上还坐着不少礼部官员,都闻言朝这边看来。他让张珣先走,自己走了没两步,就感到不远处的位置有刀一般的眼神朝自己钉来。
    柏子青双手交叠行礼,“子青拜见陛下。”
    大殿中突兀地沉寂了一瞬。赢粲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听不出情绪,“你起来吧。”
    “请陛下赎罪,子青来晚了……”
    柏子青才一抬头,那股眼神更加刺得他不舒服了,果然是来自赢粲。
    他微微皱眉,正要答话,稍一侧头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人见他朝自己看来,也从位置上起身,朝柏子青弯腰行礼。
    “柏公子。”
    第25章
    25.
    堂内有两拨人,一边是以礼部尚书纪仄为首的官员,而另一边,那早坐在席上的,唯一一位在场所有人中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人,居然是方璟。
    “方公子也在啊。”柏子青唇角微弯,再将视线移回赢粲的脸上,就多了几分不明不白的意味,别人看不出来,赢粲倒是看出来了。还是揣测和疑虑的样子,像是唯恐自己错过了什么,使得事情再不可控……
    他也皱起眉来,心下便莫名觉得烦躁。从柏子青进了大殿开始,甚至从秦公公答复他开始,每一分的流逝,都让他愈加烦心。而现在,这个人忽然就这样大大咧咧自殿门走了进来,站在堂下,以一种看着陌生人的眼神,由上而下地逡视他。
    “坐吧。”
    “是。”柏子青点头答应,走到方璟的旁边坐下,殿试便正式开始了。
    赢粲全心似乎还是贯注在堂下的应试者身上,柏子青则一直有意无意地去瞧对面的礼部一行人。
    秦家那位也在其中,正与纪仄隔开了两个人的位置,而这两人的表情也十分奇怪。柏子青从柏舒那里听来的一点消息,只知道秦家这位仪制清吏司或许有猫腻,可今日这一面见着了,他却觉得那个纪仄的眼神更加不对。
    众人都并列坐在位子上,这位大人的手却是藏在袖中,略微不自然地垂在腿上。柏子青几次见他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露出的指腹间红得厉害,大约是将手攥得紧且时间长的缘故。
    柏子青好奇地看他。纪仄究竟因何而紧张至这般呢?是害怕被牵连?还是……他根本就不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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