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任丰年也不曾真儿个跑去同周氏对上,她思虑一会儿修书一封给还在平遥的爹娘, 把事情的经过都一一说明。
    这头任玉年得知自己要被嫁给王家的那个脾气暴躁的聋子少爷, 果真委屈的不成,但是她不敢反抗周氏。任玉年虽然得周氏宠爱, 但是她很明确的知晓,自己在周氏眼里是什么样的定位。
    就好比一个小宠物, 若是它乖顺可爱, 主子自然喜欢它,若是它凶的抓咬主人, 却极有可能会被厌弃。
    任玉年越是把事情想清楚,就越是害怕沮丧, 因为她很清楚周氏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之前的那个张氏,不就是被周氏千哄万骗, 才下定决心抛夫弃子的么?
    若说张氏, 见钱眼开淫|荡薄情,自然有错,但周氏以利相诱, 以张氏妹妹的性命相胁, 过错却更大。
    这样的事情周氏尚且能背地里做出来, 那若是她不愿嫁呢?装病呢?周氏这个亲祖母会如何对付她?任玉年不知道,但她知道除非自己死了, 不然是定要嫁的了。
    任玉年想起任丰年的样子来,心中的不甘和怨恨终究化为无力。现如今她虽恨任丰年拖自己下水,可她也不是傻子, 再去惹恼任丰年对她有什么好处呢?至少自己嫁了王家嫡长子,等过十年,谁把谁踩在脚下尚未可知。
    她想着又重新逼迫自己稳住心态,更不要去想夫婿的事。她忍不住想起母亲对她说的话,有些沮丧的想着,只要不对周围的人抱有期待,日子应该就能变得舒心了吧,毕竟他们都有所图谋,没有一个是真正替她打算的,那她是否也可以利用他们,玩弄他们呢?
    不论旁人如何嫉恨她,任丰年的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的,吃精致的菜肴,戴名贵的首饰,穿雅致的裙袄,羡慕的她们眼珠子都掉了,都没用。
    任丰年的生辰在七月,不过生辰那日任家大院的人是不晓得的,毕竟她年幼时也没在家过过生辰,又有谁会特意去记这么个日子?
    任丰年收到了许多亲友,包括任想容的礼儿,有送钗环的,砚台毛笔的,还有如路氏一般送地契的,她皆一一笑纳。甚至刁姑娘和几个她在平遥认识的朋友,都给她寄来了几个小礼物,有绣纨扇的,还有画书画的,礼虽轻,情谊却能动人。
    自然,某位位高权重的殿下也送来了……一对兔子。
    两只兔子被分开放在笼子里,毛发既长又柔顺,一双耳朵带着金黄的色泽,皮毛却雪白油滑,三瓣嘴时不时蠕动几下,见人来,竖起的耳朵动两下,怯生生又好奇的用红眼睛打量。
    任丰年挺喜欢这对兔子的,但是不代表她很喜欢养兔子,这样娇气的小动物她可养不来。于是她便使唤木鱼在下人里,寻个会养的出来好生照料。
    最近她与李琨通信次数变得愈发少了,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或是心情到底如何。她知道李琨在宫中是有妾室的,这点他也很明白的告诉过她,她亦很清楚,一个年长的皇子没有妾室通房服侍是不可能的,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只要他全心喜欢她就成。
    不过话虽如此,想想他的几个妾室,任丰年还是忍不住难过一下,毕竟她们比她更早站在他的身旁。
    想着这事,任丰年便提笔开始写信记录日常,表示一下她挺喜欢他的礼物的,虽然不知道这对兔子是甚么品种,然后又话锋一转问起他这几日到底在忙什么,要注意身体和歇息,还问起他的几个妾室又如何安置的。
    其实任丰年完全可以问的更加含蓄一些,可是她就是如此直白的人,有疑惑苦恼一定要说出来,问清楚。
    因为两人都在长安的缘故,李琨当天便收到小姑娘的信件。
    奏折冗长繁复,语句曲折绕远,不读完根本读不出大臣们的想法,而他首次监国,很多事情便要求自己做到至臻,便时常处理国务到很晚歇息。而用来睡觉的时间也只有两三个时辰,便有些忽略了自己的小姑娘。
    李琨翻开她的信件,看了些她的日常琐事。其实这些事不用她说,他都晓得,无非是内宅妇人的龃龉,她多经历些也无甚不好,他无意像保护一株菟丝子一般对待她。
    有些事情任丰年能够解决,他便袖手一旁。他清楚,她必然不喜欢被他当作是个除了顶着一张美貌的脸撒娇发脾气外,一无是处的小姑娘。
    他懂得她的自尊,并愿意把后院当作是,给她提供玩乐与满足的地方,只要那里的人不过分到伤害她,其余一切他都不甚在意。
    她还说了很多叫他注意休养生息的事情,而最后一行才是正题——“虽然觉得太不含蓄,但仍旧忍不住想你告诉我。哥哥回去以来,都怎样安置你的妾室呢?”
    李琨笑了笑,他很喜欢她的直白,这样纯粹的耿直,很多时候只有对一个自己能完全依赖孺慕的人才会有,而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失去拥有这样的坦然的权利。
    他想了想,提笔开始认真给她回信,这次难得写了几张纸那么多,交代完自己的日常,又详细回复了关于妾室的安置问题。
    比如他叫来管事太监,问询了哪个妾室安置在什么院里配了多少人手食几石什么位分诸如此类的,竟然把每一个都详细写下,告知了任丰年,最后添上一句话——“孤已许久未见她们,年年放心。”
    第二日一早便收到李琨来信的任丰年,顾不得用早膳便开了信封。木鱼在大小姐身边待的时间并不久,虽已是大丫鬟,却难得近身侍候的机会,大多数时间都在统筹些杂务,今日好容易得了机会,便想好生侍候着。
    不成想她便见着自家小姐拿着纸边看边是满脸烧红,甚至露出了点羞涩的表情,心中纳罕,又想起夫人的嘱咐,几句话在心里滚圆了,才敢开口道:“小姐啊……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您还是少看为好啊……”
    任丰年听到她说话,抬起头来勉强正经道:“我并没有在看啊……你先出去罢,待我叫你再进来。”
    等人走了,任丰年才捂着自己通红的脸发怔,哥哥这是在告诉她,他的妾室都由她管么?
    他是在暗示自己,向自己求亲么?还是她来这世上十多年,头一次有人向她求亲呢……以后要是生女儿叫什么?哎呀,想想就很、很羞涩。
    木鱼:我果然还是被嫌弃了!被主子厌弃的人不幸福……
    而一个月时限很快就到了,任丰年早就迫不及待要里开任家大院。这个地方实在太压抑了,她自己尚且算半个外人,却遭遇了很多明里暗里的磋磨,即便自己没吃亏,可到底十分不舒心。很不巧的是任想容也作此想,即便路家人与她并非血亲,她却实在不想被一个人丢在任家。
    任想容扯着任丰年衣角,哭的梨花带雨道:“大姐姐,你就带我一道走罢,我保证不做旁的,你也知道任家这地方不是人呆的,我一个人留下还不如去找爹爹和母亲。”
    任丰年不为所动,一脸冷漠:“哦,那你去找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任丰年一脸冷漠:是!我就是那种,他对我笑一笑,我连孙子叫什么,都能想好的姑娘。
    ☆、第43章 弟四十三章
    话虽说的绝,任丰年到底还是带上了任想容。
    倒不是为了爱护她, 而是为了看住她。任想容的性子, 任丰年虽不能说完全吃透,但也可以说了解的七七八八。她这个妹妹根本不是能安生的性子, 走到哪里都有小心思,若是做出不利大房名声的事便不好了。
    去路家也不过小半日路程, 不到傍晚便到了清河巷。路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运道也有些差,总之就是无权也无钱。好在路家外祖父一身文采, 教出的学生好几个在不同年中了进士,路家又素有书香之家的美誉, 故而来拜访求学的还十分之多,不论穷富皆有来求学的。
    不过路家外祖父此人性子古正, 身体又很不好, 在旧年便已经辞了官,专门在家中教学了。
    任丰年此次来,便得了许多欢迎。她已好些年不见外祖家的人, 现下一来看着旧年的丫鬟都觉着可亲, 倒是开了话匣子, 一边抱着外祖母撒娇,一边断断续续把这些年的一些经历皆说了。
    任想容本在一旁尴尬着, 却不想路家外祖母倒是对她招招手,温暖的手握握她的手背,和善笑道:“这孩子便是想容了罢?你出生到现下, 都不曾来过外祖家,这是外祖母给你的见面礼儿。”
    她说着,身边的大丫鬟便把一个小锦盒子递给了任想容。
    任想容眼睛红红的,点头谢过了,退到一边没再说话。其实来的路上,她想过好多情景,譬如若是路家人刁难她怎么办,若是任丰年下她面子怎么办,这些她都能应付,就是不能应付这样的。
    任丰年见过外祖母,便要去找外祖父和表哥。
    现下时间不晚,大约外祖父还带着几个学子在习课,她不好打扰,便想着到小学堂外的桃花坞转转。晚风吹过,落英缤纷而下,她执着一把清素的折扇慢慢走。任丰年听见叫声回头。表哥正站在她身后,笑眯眯看着她。
    任丰年有些惊喜,两三步上前道:“哥你没在学堂啊!”
    路齐修摸摸鼻子道:“我没在学了,祖父说我朽木不可雕也,有时间教我不若去教那几位……栋梁。”
    任丰年啊一声道:“那你怎么办啊,咱们路家可只有你一根独苗苗!”
    路齐修喷笑道:“我爹娘还不曾担忧呢,你担心甚?我天生不是科举的料,再学几年也中不了举,还不如随我爹和姑夫一道经商,到时候再捐个官也成。”
    任丰年拿折扇抽他手臂,竖眉道:“虽说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可你也别把事想的太简单,有你这么异想天开的嘛?!”
    路齐修捂着给她抽红的手臂,顺毛道:“好好好,我努力钻研还不成么?你也别转悠了,祖父听闻你来,提前放了几个学子。”
    晚膳时候,路家人都齐齐坐在桌前,一道举杯庆祝任丰年归来。
    路家外祖父兴致极好,一挥手道:“今儿咱们不兴这食不言的规矩,皆尽兴儿着些!”大家皆举杯应和。
    夜里,任丰年同外祖母一道睡觉,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外祖母,我可想你们了。”
    任丰年的童年可以说,大半部分都是在外祖家过的。
    虽则两个表姐待她并不友好,甚至曾经把她关在黑屋子里头过,但随着年纪渐渐大了,也和睦许多。而外祖父母和表哥,却是除了路氏以外,在她童年里给她最多快乐的人,这种由内而外的依赖渴慕,是一个个温馨平淡的日子攒成的,这样的情绪无可替代。
    外祖母给她掖了被角,刮刮她的脸蛋笑道:“还哭啊,都成哭包了,来,给外祖母讲讲……你娘亲过的怎样了?”
    其实同样的话今日旁人已经问过,任丰年也答过很多遍,可是知女莫若母,路家外祖母知道,女儿的日子不会太一帆风顺,却不敢在人前露出担忧。
    任丰年道:“母亲一切都顺遂,父亲信重她,又抱养了越年,身子也渐渐好许多。虽然……虽然父亲妾室一个接一个,但母亲也没有在难过了。”
    她说出了一部分路氏的情况,至于更加阴暗的事情,她不敢说,只怕外祖母这样单纯了一辈子的人会接受不了女儿的改变。
    外祖母嗯一声,叹口气给她轻轻拍背:“睡吧,阿辞,明日起来就能吃糖蒸酥酪了。”
    任丰年逼迫自己不再想别的事,闭上眼果然做了个好梦。
    第二日醒来还早,外祖母已经不在床铺上了,大约是去厨房做菜去了。路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厨子还是请得起的,只这次任丰年回家,路家外祖母怕厨房做的不合口味,便执意要下厨给她做一顿。
    任丰年在餐桌边上见到了多年不见的两位表姐,昨日也顾不上私下里说话,之前也听闻她们俩皆已经定了亲事,都是乡绅家的少爷。路家外祖父这样大儒的名声一出,愿意与他们结亲的官家也不少,但皆给路家拒了。到底自家几斤几两,路家人还是很明白的,他们更希望自家的女孩能嫁个差不多的人家,踏踏实实过一辈子便是。
    任丰年微笑着对两位表姐一礼,两人皆还礼。大表姐路齐婷笑道:“许久不见你,还怕你忘了咱们。”
    任丰年道:“怎么会呢?表姐小时候总带我玩的,再如何也忘不了。”
    路齐婷想起小时候不懂事,把任丰年关在黑屋子里很久的事,不由脸上有些发红,推推手说:“哪有啊,都是二弟带你的,咱们也就跟在他后头捡乐子罢了。”
    二表姐路齐媛吐吐舌道:“嗨呀别说啦,快用膳罢。阿辞刚回来,咱们今儿个有口福了!”
    玫瑰酥里的馅料,是路家外祖母用特意在今早新采的玫瑰制成的玫瑰酱。咬下一口淡粉的酥皮,里头香甜芬芳的馅料便缓缓流出来。一个玫瑰酥只有拇指大小,任丰年几乎是一口一个,感受着嘴里温热的甜味。
    又吃了几样甜咸的小点心,便见着了外祖母特意为她做的糖蒸酥酪。白腻的酥酪上头配上几色果脯和杏仁碎,拿小瓷勺子一点点挖来吃,几乎是入口即化,浓郁纯正的奶香盈满口腔。任丰年捧着脸表示,她太喜欢在外祖家了,一辈子都不离开才好。
    吃完膳,任丰年被两个表姐拉着一道窃窃私语。
    大表姐拿了手上的请帖笑道:“再过小半月便是嘉和郡主的生辰啦,你瞧这是什么?”
    任丰年拿了请帖翻看完睁大眼道:“哇……这是,请帖吧?”
    二表姐敲她脑袋瓜,恨铁不成钢道:“你晓得嘉和郡主是谁伐?”
    任丰年摇摇头道:“我就知道她是郡主,旁的真不知。”
    大表姐抿了口茶点点她的鼻子,娓娓道来:“嘉和郡主和前些日子故去的长康郡主是姐妹,她们是当今皇后的弟弟,镇国公的女儿。不过,长康郡主虽贤名在外,却是庶出,嘉和郡主才是嫡出的。听说当年陛下是先封的长康郡主,后头大约觉着封了庶出的,没封嫡出的,有些不好,才封的嘉和郡主。”
    任丰年点点头道:“原是这样。”
    二表姐嗑完最后一颗瓜子,接话道:“长康郡主呢,听闻是同当今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故而京里传闻多有些暧昧。长康郡主死了,这些流言没灭,反而愈演愈烈。现下啊,都说这嘉和郡主极有可能代替她姐姐长康,成为殿下的正妃。”
    任丰年下意识的否认道:“不可能。”
    大表姐嘲笑她道:“你还不可能了?半盏茶前你连嘉和郡主是谁都不晓得呢。”
    二表姐抿嘴笑,又道:“你们想,储君都监国了,若是嘉和郡主嫁给太子,将来不就是皇后么?”
    任丰年张张口,有些食不知味,她很想反驳两个表姐,并不是这样的,你们表妹夫怎么可能娶别人呢?但又不知能拿什么当证据,不由有些沮丧。
    大表姐又道:“我们今儿啊,是叫你同我们一道去嘉和郡主的生辰宴的。你也知道,祖父虽已辞官,在朝中却有好几个厉害的学生。郡主的生辰本来就满长安请人,故而咱们也蹭到这难得的席面。横竖上头都写了请路家女眷的,咱们一道去也没什么。”
    任丰年发着怔,有些懵懵的点头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我最爱外祖母的糖蒸酥酪~外祖母做的糖醋小排~外祖母做的清蒸童子鸡~外祖母做的四喜烤麸~外祖母做的鸡汁小馄饨~外祖母做的油煎馄饨~外祖母做的——
    任丰年:闭嘴吧你……
    ☆、第44章 第四四章
    其实嘉和郡主的生辰,之于任丰年完全没有吸引力, 又不认识, 凑什么热闹?
    但她不得不承认,女孩都是如此, 听到嘉和与李琨的传闻,她实在按捺不住自己, 只想去瞧瞧嘉和有没有她美貌。对, 她就是这么肤浅。
    生辰宴当天,任丰年中规中矩的把自己打扮一番, 又特意用了李琨送她的东西。她想,其实也没人的眼这般尖, 能发现什么端倪,只要她自己不说便是了。一身竹青色暗纹云锦长裙, 配上只小小妆点的乌黑发髻, 云鬓间插上一对润泽的珍珠白玉簪子,便是一身完整打扮了。毕竟请的人多,她连嘉和郡主的面其实也不定能见着, 又何必隆重打扮。
    不过旁观两个表姐, 倒是打扮的十分隆重, 都用了全套沉沉的赤金头面,妆容也十分精致。任丰年开口问道:“姐啊, 我是不是打扮的太寒酸了些?”
    路齐婷看她一眼,笑说:“没有啊,你别多想, 反正咱们也未必碰上正主呢。我和齐媛只是心痒罢了,你想,咱们在家的时候能有几次是这样精心打扮的啊,嫁了人就更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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