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就站在她眼前,可她总觉得他远在天边。好多次他低头吻她,拉住他的手走在夜色之中,她都总觉得像场梦。在那种极致的欢喜中,隐约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她一面陷入他给的甜蜜里,一面隐隐惧怕会不会某天眼一睁,梦就醒了。
    路知意沉默不语。
    而陈声也是。所有的思绪灰飞烟灭,他看着眼前的人,从不顾一切中挣扎出来,忽然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坠。
    他察觉到自己浑身发冷,却依然不死心,机械地问她:“你爸爸是村支书,对吗,路知意?”
    她默然而立,半晌,听见自己说:“假的。”
    “你妈妈是小学教师——”
    “假的。”
    “开学父母忙工作,没人送你来学校——”
    “假的。”
    “从来没来过蓉城,进中飞院是第一次跨出大山踏进省城——”
    “假的。”
    无数的细节铺天盖地压来。
    明明真相就摆在眼前,可陈声依然一句一句地问着。
    “我送你回家那次,你把我安置在酒店,说家里环境不好,怕委屈我——”
    “假的。”
    “和你爸打电话总是匆匆挂断,你说他不善言辞,再加上工作忙,没精力多说——”
    “假的。”
    陈声麻木地一句句问着,直到路知意笑出了声,面色惨白地对他说:“还问什么?还有什么好问的?拆穿我很有意思吗?陈声,你非要看我在你面前一点自尊心都没了,才心满意足吗?”
    陈宇森的话铺天盖地压下来,路知意快要倒下了。
    这么多年,她真的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她真的是个女战士,不畏一切向前冲吗?
    那年站在讲台上,面对“她爸爸是个劳改犯”的嘲笑声时,她就真的不卑不亢丝毫不自卑吗?
    当踏入中飞院,来自周遭女生的嘲笑与指点,赵泉泉惊呼她用春娟宝宝霜,这些轻视就真的对她毫无影响吗?
    她看着眼前的人,自从与他在一起,无数人戳着脊梁骨嘲讽她,说她何德何能,说陈声瞎了眼吧,她就真的嗤之以鼻、毫不在意吗?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来从来都不是他人的落井下石,是你放在心上的人哪怕轻描淡写一句话。
    假的。
    都是假的。
    陈声的一连串追问终于压垮了路知意,她竟从不知道开学时候的一句谎言竟只是拉开了序幕,那样一个序幕需要她用无数谎言去填补,一个一个越积越多,直到变成无底洞。
    正午的日光就在头顶,愈来愈亮,愈来愈清明,将人的悲哀绝望照得无处遁形。
    陈声的眼前骤然一黑,一点光亮都看不见了。
    他死死盯着路知意,不敢相信这就是他放在眼里藏在心底的人。她是谁?来自高原的姑娘,勤奋上进,勇敢纯朴。他信誓旦旦对陈宇森说,她父亲是村支书、母亲是小学教师,他自信满满地说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她的父母比自己的父母强多了。
    可她就这样坦然站在他面前,说那一切都是假的。
    她还这样理直气壮地冲他说,别问了,给她留点自尊。
    她的自尊是自尊,难道他的自尊就一文不值吗?说谎的明明是她,被骗的是他,为什么她还能这样理所当然地质问他?
    所有的血液都往脑门里冲。
    他为她压下狂妄,摈弃自尊,一次次追在她身后没脸没皮讨她欢心,为她学会低头,为她懂得如何放下骄傲去喜欢一个人,可换来的竟然只是如今这一刻。
    陈声一把攥住她的手臂,一字一顿问:“那你说喜欢我,也是假的?”
    不是。
    哪怕说了说不清的谎言,可这句是真的。
    否认的话在舌尖转了无数圈,可说出来又能怎么样?继续留在他身边,以一个骗子的形象,接受陈宇森的审视?
    路知意精疲力竭地站在那,有那么一刻很想闭上眼睛朝后一倒,最后昏过去,一觉醒来,什么都不用面对了。
    她麻木了,放弃了,自尊心灰飞烟灭了。
    她听见自己漠然地说:“对,也是假的。”
    眼前的人死死咬着牙,追问她最后一句:“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她的眼前一片光亮,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别的景色。
    “没有什么是真的。”她说,“全都是假的。”
    她说:“你放过我吧。”
    “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
    没法在一起了。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她察觉到陈声蓦然松手,胳膊上一轻,再也没有他用力握住她时的疼痛感。
    路知意转身走了,虽然事后她再也回忆不起来那一天她是如何离开的,离开时脑中又在想些什么,但她觉得一身轻松,虽然那种轻松来源于痛失所有。
    可她对自己说,本来就是孑然一身来到这里,一无所有地离开,也没什么关系。
    那一天,路知意没有去给陈郡伟补课,面对学生的来电问询,她看都没看,掐断了电话。所有与陈声有关的人或物,她都不想理会,不想看见。
    陈郡伟不死心,一连打了好多个电话,也许最后打给了陈声,总之最后不了了之。
    路知意回了宿舍,疲倦自己,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昏天暗地地睡了过去。苏洋叫她,她浑浑噩噩应了几声,就不再说话。
    赵泉泉哼着歌逛完街回来了,弄得寝室里乒乒乓乓的,苏洋不客气地让她小点声。
    “没看见有人在睡觉?”
    她嘀咕了一声:“这个点睡什么觉?真麻烦。”
    她也真没把声音放轻点,该做什么做什么,甚至从书架上拿本书也要重重地往桌子上拍。手机不关静音,反倒把声音调到最大,和人聊起微信来,提示音源源不断。
    宿舍里关着窗帘,因为房间向阳,但凡有人睡觉,都会将窗帘拉上,以免太阳刺眼。可赵泉泉偏偏刷的一声拉开窗帘,面对苏洋的质问,她笑嘻嘻说:“我这不是想看书吗?光线这么暗,叫人怎么看啊?”
    路知意没说话,只倏地睁开眼,从床上爬了下来,刷的一声又将窗帘合上。
    那刺眼的日光叫她觉得满身不堪无处安放。
    赵泉泉被当众下了面子,眼一眯,“路知意,你什么意思?”
    手握她的秘密,底气也足了不少。赵泉泉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故意挑衅,可她没那么善良,发现了这个秘密的喜悦叫她忍不住挑刺,可她又偏偏没有恶毒到亲自去举报路知意。
    路知意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意思,我没心情和你吵架,你消停会儿吧。”
    “我消停会儿?”赵泉泉眼睛都睁大了,冷笑两声,“你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你说睡觉就睡觉,大白天的也不让人正常活动,敢情寝室是你家,人人都要听你话不成?”
    这就纯粹是挑衅了。
    路知意已经濒临极限,毫无勉强维持平和的念头了,满身戾气顿时发作出来,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她盯着赵泉泉,“我不是公主,你是。我就只配用春娟,只配当寝室里最土最穷的那一个,为你垫底。垫不了底就是罪人,就活该拿个贫困助学金都被你举报。”
    两人当面撕破脸,赵泉泉压根没想到。在她眼里,路知意一向是隐忍的,绝非今天这副刺猬模样。
    而吵架的结果就是,苏洋站了出来,雷打不动地帮着路知意,吕艺不在,即便是在,恐怕也绝不会帮赵泉泉。
    苏洋那张嘴,怎么刻薄怎么来,赵泉泉气得咬牙切齿,摔门而出。
    她大步流星走下了楼,走出宿舍大门,从手机里找到唐诗的电话,拨了过去。
    唐诗听到她的名字,从脑海里搜索片刻,才记起这号人物。宣传部那么多干事,她没必要把赵泉泉这种人放在眼里,能记住她还多亏陈声在宿舍楼下跟她打过招呼。
    唐诗淡淡地说:“找我有事吗?”
    哪怕她和陈声并没有任何发展,自尊心使然,面对这种陈声有所青睐的异性,她也没有半点好感。
    赵泉泉在听到她冷淡的语气时,有所退却,可抬头一看,目光落在三楼的寝室窗口,又定了定心神。
    她镇定地说:“我这里有个劲爆的消息,和路知意有关,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作者有话要说:  .
    我要死了,这是明天的章节,我一不小心就发出来了!!!
    明天我要去外面办事,就不更新了tt。
    .
    其实路知意的反应我反复斟酌过无数次,这个波折也是写文之初就已经计划好的。她再勇敢,再出色,也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如果站在这个年纪就理智成熟、完美无瑕了,故事就没有发展的必要了。她与陈声的相遇,原本就隔着鸿沟,跨越它,成长起来,肩负更重要的责任,才是这个故事的意义。
    今日一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谢谢爸爸们陪我度过波折,重拾甜饼咳咳。
    200个红包。
    其实不用养肥,我觉得挫折有,但是不虐。
    ☆、第58章 第五十八颗心
    第五十八章
    最长的莫过于时间,因为它永远无穷尽,最短的也莫过于时间,因为我们所有的计划都来不及完成。
    ——伏尔泰
    赵泉泉与唐诗在校外步行街的咖啡馆见了面。
    两人面对面坐着,唐诗先到,已经点了一杯杏仁拿铁,捧着杯子自在地坐在卡座上,漫不经心地说:“我口渴,就先点了,你要什么,现在点吧。”
    赵泉泉看都没看菜单,直接对服务员说:“一杯焦糖玛奇朵。”
    唐诗扑哧一声笑出来。
    赵泉泉一顿,朝她投去疑惑的目光,却听她含笑说:“别误会,我不是笑你。就是小时候看过一个台湾偶像剧,总觉得自从电视上播过之后,身边的女生十有八九会点焦糖玛奇朵,就算对咖啡不怎么了解的人,走进咖啡馆也能报出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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