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了她的意:“那你起个头。”
    于是她杂七杂八问了他很多那三年没有陪伴彼此的时光里,他是如何过的,又为什么要放弃民航公司来到基地。
    陈声望着远方的大海,说:“答案你都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因为我想听。”
    他默了片刻,认了:“因为你。”
    “把路指明了就行了,为什么自己也跑来了?”
    “因为不放心。”
    “不放心我找不到就业方向,将来无所事事?”
    他答:“不放心你没了我,日子还过得风生水起。”
    路知意一噎,想反驳,却又听见下文。
    “又不放心你没了我,日子过得不够风生水起。”
    两人沉默了片刻,迎面而来只有风。
    他怕她一个人过得太开心,那他该有多不甘心?可爱是如此矛盾丛生,他怕她太开心,亦怕她过得不开心。
    路知意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听凌师兄说,你也遇到过危险,两艘游轮撞在一起,油箱爆炸,你差点没来得及跳船。”
    “他倒是什么都告诉你。”陈声不咸不淡笑了两声。
    “那也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默认了。
    “左耳短暂性失聪了两周?”
    “是。”
    这回换路知意沉默。
    他侧头看她,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在所难免。”
    路知意顿了顿,才说:“我知道。”
    陈声看她严肃地过分的表情,笑笑,“想劝我今后不要那么拼?”
    出人意料的是,她反倒摇了摇头,“今后我和你一起拼。”
    陈声倒是被她说得一愣。
    路知意笑了,说:“陈声,我给你唱首歌吧。”
    怎么说着说着还要唱?
    陈声啼笑皆非,看了看她,点头。
    路知意事先警告他:“别笑我发音不标准啊。”
    她是优等生,一直都是,只可惜来自高原大山,英语口语始终不如他漂亮。可发音不漂亮,也碍不了她给他唱首这歌。
    也并不是什么新歌,她不算是个爱听音乐的人,学生时代还有闲情雅致淘歌听,如今被训练和工作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生活,只偶尔心血来潮打开播放器。
    那一日去市区采购,一个人戴着耳机,走着走着,恰好听到这一首。
    她当场在原地停留了好片刻,仔细辨认女歌手都唱了些什么。
    只觉无比贴切。
    long live all the mountains we moved
    i had the time of my life fighting dragons with you
    i was screaming long live the look on your face
    and bring on all the pretenders
    one day we will be remembered
    ……
    万岁!
    我曾在生命里与你并肩战斗,
    愿你我共赴过的山川河流永存世上,
    愿那一刻你面上的微笑永不褪色。
    万岁!
    我曾与你分享生命,
    那些我们一同历经的苦难折磨,
    那些你我共同穿越的层层阻碍,
    那个王国的光芒如此闪耀,只因你我。
    我无所畏惧。
    那一天在她的歌声中落幕。
    午夜十二点,仿佛有缄默的钟声敲响,她拾起了水晶鞋,与陈声离开天台。
    未来很长,心很坚定,她想,她会永远在心里为他呐喊着万岁,做他的不二之臣,为他赴汤蹈火,随他出入风雨。
    却没想到那一天很快来临。
    十一月的滨城依然燥热,这座城市没有春秋冬,只剩下夏天。
    那一日,全队接到任务,海上一艘油船着火,危在旦夕。
    全员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停机坪的,因着火的不是别的船种,是油船,载满石油,一触即燃,爆炸几乎是瞬间的事。
    果不其然,在救援机起飞之时,海上已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海天交界处爆发出一阵艳红色的光晕,仿若落日时分壮丽而盛大的夕阳。不同的是,艳红色的光芒只有那么一瞬,紧接着便是浓烟滚滚。
    安排任务时,陈声的目光堪堪在路知意面上停留了须臾。
    她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坚定。
    那一刻,他想起了她说过的话,她要和他一起拼。
    话到嘴边,变了调。
    “路知意,三号机。”
    天是一望无垠的蓝,没有一丝云。
    海上有风,像是每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那样,温柔地吹拂着晴空里的鸟与海面上的浪。
    可第三支队的人并未在这美景上驻足片刻,神情凝重地赶往事发海域。
    海面上一片狼藉。
    油船碎裂,海上是大片大片燃烧的焦油,浓烟四起。
    在那片令人瞠目结舌的灰烬里,有人趴在救生圈上,奄奄一息地伸手挥舞红色的t恤。
    有人跳船了,事先朝远处游去,离船越远越好。
    路知意在机上看到这一幕,稍微松口气。
    陈声在耳麦里命令众人尽可能远离爆炸船只,哪怕只是残骸,同时尽全力搜寻存活下来的受难者。
    海上还燃烧着熊熊大火,救援船无法靠近。
    在这样的情况下,飞行队迫不得已要降下绳梯,冒着火势救人。
    谁去?
    路知意听见陈声的声音,无比平静、语速极快地从耳麦中传来。
    他说:“第三支队队长陈声,驾驶一号机,申请与副驾驶白杨交换位置,下绳梯救人。”
    她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哪怕她也戴着耳麦,因为她是第三支队的成员,只能听从队长与指挥中心的命令。
    指挥中心考虑片刻。
    “下海危险太大,油船随时可能发生二次爆炸——”
    “我会尽快。”
    一方面担心队员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一方面却不能对海上漂浮的生还者见死不救,指挥中心商量了半分钟,同意了。
    但他们只给陈声三分钟的时间,若是三分钟还没能救起全部受难者,务必回到绳梯上,离开现场。
    那一刻的路知意想起了很多事。
    过去看到的社会新闻里,高楼大厦燃起熊熊烈火,哪怕明知闯进去死的可能性比生还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为什么消防队员们还会义无反顾往里冲?
    因为命令。
    因为他们的职责是救人,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冒死往里冲。
    她看见陈声攀住绳梯下去了。
    浩瀚无边的火海就在底下,而他义无反顾往下爬,身穿救生衣,并无半点防火措施。
    可就在陈声下去救起视线里唯一一名生还者,拉着他的手往一号机的绳梯上够,托起他要他向上攀爬时,耳麦里传来新的指示。
    陈声发现了又一名生还者。
    他救起的那人死死拉着他的手,指着离油船残骸更近的地方:“我妹妹还在那里,她是个孕妇,求求你救救她。”
    主船体与陈声离得较远。
    他已经清楚听到指挥中心在催促着他立马上机,不论还有无生还者,都要离开现场了。
    可面前的男人死死攥着他,哭着求他救人。
    “她还怀着孩子,六个月了,求你了……”
    陈声顿了顿,在耳麦里说:“第一名伤员已经攀上绳梯,一号机白杨,朝第二名伤员靠拢。”
    他要带着这个人,让白杨靠近事发处。
    指挥中心立马做出反应:“不行,来不及了。一号机位置太远,你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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