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一诺这会儿也没话可说,两人都安安静静的,似心有灵犀般地享受着这静夜,也不觉得尴尬。
    不一会儿,秋墨便回来了,远远的,夏疏桐还以为他手中抓着一个灯笼,可等秋墨走近了,才发现他手中拿的是一个白绢袋子,里面装满了萤火虫,萤火虫聚在一起,散发出柔和的光亮来,像个灯笼似的。
    秋一诺木着脸接过秋墨手中的灯笼,转过脸来时脸又变了,对夏疏桐温柔道:“你今日去看流萤了?”
    “是啊,”夏疏桐看着他手中的萤火虫,歪头问道,“一诺哥哥,你怎么抓了这么多萤火虫啊?”
    “秋墨抓的。”秋一诺道。
    秋墨唇角一抽,这不是少爷听说大少爷带了两个表妹去看萤火虫,特意吩咐他派人也去捉一些来的吗?
    夏疏桐听了秋一诺的话,轻轻“哦”了一声。
    “还想看流萤吗?”秋一诺问道。
    夏疏桐想了想,点了点头。今日她跟秋正南、夏馥安还有冯氏去看萤火虫,可是这几个人都是她讨厌的,她根本就没心情去欣赏。不过现在,要是跟一诺哥哥一起看的话,夏疏桐想想,似乎觉得很有心情。
    秋一诺唇角弯弯,轻车熟路带她来到花园的树丛中,将裹着萤火虫的袋子给她,道:“你自己放吧。”她会不会想要自己放生?就像小女孩喜欢自己扑蝴蝶一样?
    夏疏桐伸手,有些迟疑不敢接过,萤火虫终归是虫子,她怕袋子一打开,虫子就会扑到她脸上来。
    秋一诺看出了她的犹豫,知她喜欢又有些害怕,便将袋子的袋口朝外,道:“我帮你拿着,你解带子。”
    “好啊!”夏疏桐开心道,这样子萤火虫就会往外飞了。
    秋一诺俯下身子,放低袋子让袋口朝上,夏疏桐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满是亮光的萤火虫袋子,便伸手去解袋口上的活结系带了,放这些小生灵自由吧!
    莹润的荧光映射在夏疏桐皎洁可爱的小脸上,秋一诺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温柔了起来,现在的她还好小,好可爱。好在,他能有这个机会,看着她慢慢长大。
    夏疏桐拉开了系带,很快,数百只萤火虫便纷纷飞出袋口,像金色的雪四散了开来,纷纷扬扬地往空中飘了去。夏疏桐仰着小脸,看着这些自由的散发着光芒的小生灵与夜空中的璀璨繁星相互辉映,几乎让她分不清繁星流萤,她看得小嘴巴微微张开,忍不住喃喃道:“好漂亮啊……”
    秋一诺看着她,唇角弯弯,“漂亮。”
    萤火虫渐渐散了开来,隐入林间夜色,到最后,只有偶尔的星星点点闪烁在树丛中,夏疏桐心满意足了,开心笑道:“它们好自由啊!”
    秋一诺将袋子抖了抖,交给身后的秋墨。
    秋墨接过,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刚刚少爷在夸夏二姑娘漂亮呢,因为少爷根本就没看这些萤火虫一眼,一直盯着夏二姑娘看。少爷不会是……天啊?夏二姑娘今年才多大?不对,少爷今年才多大?不不,一定是他想歪了,少爷或许想是要个妹妹吧,就只是把夏二姑娘当成妹妹宠爱。对对,一定是这样的,凡事要往纯洁的方面去想。
    看过萤火虫后,秋一诺送夏疏桐回房,夏疏桐本想问问秋一诺今日画像之事,可碍于身后跟着的善单和流双,不好问出口。
    秋一诺将夏疏桐送至房门口,俯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意有所指道:“安心睡吧,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夏疏桐直觉秋一诺这话话中有话,像是在同她暗示着什么,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次日早上,秋君霖和夏知秋要上朝,秋一诺和秋正南要上学,这四人早早地就出府了,只余了秋氏等女眷们聚在一起用了早膳。
    早膳的时候,夏馥安见外祖母叶氏愁眉苦脸,还抱住她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想要哄她开心。叶氏心情极其复杂,若桐桐才是她的亲外孙女,那安安该怎么办呢?毕竟这小安安是她放在心尖尖儿宠爱了整整六年的小姑娘啊!若她没记错,二房的那个史氏是远嫁到定安来的,娘家还是个没落的商贾之家,父母双亡,似乎还有几个兄弟在,不过也很少往来。
    早膳过后,秋氏本该回府了,今日两个小姑娘还要上课呢,可是龙嬷嬷那边的消息还没有那么快传回来,秋氏能拖则拖,派人回府告诉二房,说她母亲老夫人舍不得两个小姑娘那么快回去,将她们留了下来用午膳,她等用过午膳后再送桐桐回去,早上的那一课桐桐和安安便先告一下假。
    午膳后,秋氏又拖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身收拾准备回府。冯氏陪她一起回去,马车上,姑嫂二人哄着两个小姑娘,道是昨日画像之事出了点差错,过几日再带她们去白马寺找画骨大师重画。但是在这之前,画像之事不可外传,若是传了出去,定有许多人要去找画骨大师画画,到时画骨大师就没空帮她们作画了。
    夏馥安连忙点头,生怕画骨大师没空帮她画了。秋氏对于夏馥安还是很放心的,因为安安是她们长房的人,她们只要看着点儿这事便传不出去。可是夏疏桐这儿,秋氏就很不放心了,小孩子去外面玩了一天一夜,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和娘亲说说在这一天一夜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呀。
    秋氏还没怎么叮咛夏疏桐,夏疏桐便道:“伯母,你放心,我一定会保密的,这事谁都不告诉。等到时画骨大师给我画好了画,我再告诉我娘,给娘一个惊喜!”夏疏桐也猜到了秋氏的意思,什么怕找画骨大师画画的人多?画骨大师又岂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愿意画的?秋氏会这么撒谎,想来是因为他们终于怀疑到了史氏头上,怕画像之事打草惊蛇,准备暗中调查呢。
    夏疏桐心中暗道:二婶啊二婶,到时我的这个惊喜,对你来说只怕是有惊无喜了吧!
    夏疏桐这话说得正中秋氏下怀,不过秋氏仍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一番,夏疏桐皆一一应答了。秋氏将信将疑,还是怕夏疏桐会说漏嘴,毕竟这事事关重大啊!若是让有心人知晓了,他们提前提防怎么办?
    等她们坐着马车回到夏府时,已是午后了,史氏等候已久,一见到夏疏桐便忍不住小跑过来,将她抱了起来亲昵地蹭了蹭,一副好不想念的模样,又问了她好一些话,昨儿去哪儿玩了?今儿吃了什么?夏疏桐皆一一作了答,似乎在护国公府玩得有些开心。
    秋氏听了夏疏桐的答话,放了一半的心,桐桐的回答都很合她心意。秋氏带着夏疏桐和夏馥安到前厅里吃了点瓜果,便催促她们去上课了。
    史氏牵着夏疏桐的小手,一行人说说笑笑着到了府里上课用的院子——无涯斋。
    夏馥安和夏疏桐进去上课后,史氏还在斋外立了好一会儿,秋氏也不知道她是在看安安还是看桐桐,只拉着她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了院子。
    离下课前还有一小柱香的时间,史氏便过来无涯斋了,准备接夏疏桐回院子。史氏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或许说是对夏疏桐的控制欲很强,平日夏疏桐在府里做了什么丫环婆子们都会同她禀报,下人们只觉得她是个寡妇,紧张唯一的血脉无可厚非,可史氏私心里却是想将夏疏桐牢牢控制在自己掌心中的。夏疏桐这一次离开了她一天一夜,她不免心急,想要坐下来细细盘问她这两日之事,母亲关心女儿,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史氏来到的时候,却发现秋氏和冯氏姑嫂二人也早早地候在了无涯斋门口了。
    下午这一节课是手工课,几个小姑娘下课后还饶有兴趣地聚在一起编起了手环,见秋氏和柳氏都极有耐心地等候着,史氏这个同样做母亲的只好同在一旁一脸慈爱地看着。
    到了饭点的时候,秋氏又邀史氏到他们长房去用晚膳,史氏正要推却,秋氏笑道:“今日你大伯不回来吃,就我们几个女眷,弟妹不必避嫌。”三房的柳氏要陪自己的夫君,而二房的史氏就只有她们母女二人,退却倒显得客气了。
    夏疏桐也劝道:“好嘛,娘,桐桐想和大姐姐一起吃饭!”
    史氏看了一眼夏疏桐,又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夏馥安,终是浅笑着答应了。
    护国公府,早已散值归来的夏知秋听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谢管事的禀报,怒不可遏。
    谢管事屏住呼吸,恭敬立在一旁。
    他与龙嬷嬷当年也曾共事,还记得他初入夏府的时候年纪尚幼,龙嬷嬷还曾照顾过他。谁曾想记忆中那个善良的龙嬷嬷竟然会在回来的途中服毒自尽,就连跟他同行的陈护卫也没想过,龙嬷嬷一介老妇,竟会在身上藏了剧毒,而在此之前,她却没半点异样。
    龙嬷嬷毒发时老泪纵横,连连道对不起大夫人跟小姐。他们一再追问,龙嬷嬷只道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不关任何人的事。而她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身在夏府,看到大爷前程似锦,又羡慕大夫人有个财权雄厚的娘家,她心疼英年早逝的二爷,为了让二爷的遗腹女能过上长房那令人羡煞的好日子,一时间鬼迷心窍才这么做了。可是换完孩子后,她就后悔了,这些年来夜夜不得安宁,如今东窗事发,也算解脱,愿意以死谢罪,只希望长房好厚待大小姐,因为大小姐是无辜的,不当为他们大人的错承担责任。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龙嬷嬷说的这个缘由,表面上看起来合乎情理,但深究之下又有些说不通。谢管事觉得,龙嬷嬷不至于这么做,毕竟龙嬷嬷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应该深知夏府治家清明,长房不可能做出亏待寡妇跟遗腹女之事,就算二房是庶出且无男丁,可又能比长房差到哪儿去?龙嬷嬷这么做,不值得。
    就在众人揣摩着龙嬷嬷的遗言时,秋一诺忽然开口问道:“谢管事方才是说,龙嬷嬷说的是‘我们大人的错’?”
    谢管事仔细一想,点了点头,“是,是说的‘我们’。”
    夏知秋与秋君霖对视一眼,秋君霖道:“有同谋。”
    夏知秋点了点头,问谢管事和陈护卫道:“你们二人当时在场,可发现龙嬷嬷说这些话时有什么异常之处?”
    谢管事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小的只觉得龙嬷嬷是真的懊悔莫及,至于其它,小人不能看出。”
    陈护卫道:“小的倒觉得,当年之事有些蹊跷,龙嬷嬷像是在维护什么人。”
    秋君霖问道:“你们二人在这期间可有泄露出什么信息,让龙嬷嬷觉察到了你们此行目的?”
    陈护卫和谢管事二人仔细回忆了一番,皆是摇头。
    谢管事道:“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提到两位小姐的事,龙嬷嬷倒是有问二小姐如今在府上过得如何了,我皆如实作答。”会问这个,想来是对二小姐心中有愧。
    陈护卫道:“龙嬷嬷也有问我当年山贼一事,我也按先前的案录说了,并无可疑之处。”
    秋君霖沉吟片刻,“如果你们二人皆没透露,那龙嬷嬷为什么会怀疑你们此行的目的?并且会第一时间认定你们去找她就是为了当年之事?”
    众人沉默,皆想不出缘由。
    就在这时,秋一诺又道:“会不会是,当年山贼一事另有隐情?龙嬷嬷知道山贼的事不可能会有官兵再查,而你们此时去了,她便猜出是另有缘由?”秋一诺看着陈护卫道,“你的借口是已经捉拿到当年的山贼,那倘若她知道你们不可能会捉拿到当年的山贼呢?”
    秋君霖拧眉,“你的意思是……山贼或许就是她认识的人?”
    秋一诺顿了顿,道:“不一定,或者说,那山贼已经不可能会被人抓到了。”
    “不可能会被人抓到?”夏知秋不解问道。
    “比如,已经死了。”秋一诺说完这话,又摇了摇头,“我不过胡思乱想的罢了。”
    夏知秋沉默不语,只觉得事情变得极其复杂了起来,竟还牵扯出当年二弟一案。
    最后,众人商议过后,决定针对龙嬷嬷生前认识的人展开调查,这回查的不止是当年换子一事了,还包括之前的夏知冬一案。
    夏和秋回到夏府的时候,秋氏她们已经用完晚膳,几个妇人正在前厅里商讨着刺绣之事。
    见他回来,秋氏连忙起身,貌似相迎,实则背对着史氏迫不及待地用眼神去询问他,夫妻恩爱多年,夏知秋一眼便看懂了她的眼神,却是没有任何表示,像是没看见似的,越过她如寻常般向嫂子冯氏拱手行了一礼。
    冯氏回之一礼,史氏早已起身,同夏知秋福了福身,“大伯。”
    夏知秋颔首,简单寒暄了一句,“你也在啊。”又转身问秋氏,“安安呢?”
    秋氏悄悄瞪了他一眼,她心急如焚,他却这般气定神闲,可是这会儿当着嫂子跟史氏的面,她只能如常道:“安安跟桐桐去花园里玩了。”
    夏日天黑得晚,这会儿外面还亮堂着,便让她们姐妹俩玩多一会儿。
    史氏见夏知秋已经回来,道:“大伯当值辛苦,既然回来了,妾身就不打扰了。”说罢便要福身告退。
    夏知秋道:“且慢,我有事想问问你。”
    史氏微诧,随即一脸坦然道:“不知大伯想问妾身何事?”
    夏知秋叹了一口气,道:“当年二弟遇难,凶手尚未抓到。今日我遇到一位在大理寺就任的朋友,他说近日大理寺擒获一群山贼,可能与当年二弟之案有关。”
    夏知秋话未说完,便见史氏唇色发白,额冒冷汗,似乎对当年之事仍心有余悸。
    “二弟妹,你没事吧?”秋氏忙问道。
    史氏一脸悲痛,脸色都白了,带着些愤恨,有些艰难道:“那些山贼……可是杀害我夫君的贼人?”
    夏知秋正欲开口,忽听堂外有丫环惊慌高喊地往这边跑来,边跑边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这丫环是史氏的贴身大丫环如云,如云满脸惊惧,跑得鞋子都掉了一只,几乎是狼狈地跑了进来。
    “如云,怎么了?”史氏忙问,心生紧张,如云何时这般慌乱过?这番表现像是出了大事。
    第33章
    “你说什么?”几乎是同时, 史氏、秋氏、冯氏三人便都齐齐叫了起来。
    如云哭泣道:“刚刚大小姐和二小姐在荷塘边玩, 二小姐不知道怎么地就将大小姐推进了荷塘里,等嬷嬷们将大小姐救起来的时候……大小姐已经、已经……没气了!”如云泣不成声。
    “啊!”史氏抱头尖叫了起来, 紧接着就像疯了一般夺门而出。
    秋氏身子一软,夏知秋眼疾手快将她抱在怀中。
    “安安……”秋氏瞬间泪流满面,双腿发软, 站都站不住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冯氏也难以置信, 捧脸泪流。
    相较之下,夏知秋却异常地冷静, 他将秋氏交给丫环, 对冯氏道:“大嫂, 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你帮我照看下菀儿。”说罢便快步走了出去。
    夏知秋一走,秋氏也强撑起身, 趔趄着往外跑,丫环们忙上前搀扶,冯氏也连忙跟上。
    史氏像疯了一般跑去荷塘,便见荷塘边上跪着一群面容慌乱的仆妇。
    仆妇们面前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小人儿被她们用一条白布盖住了。
    史氏当即跌倒在地, 朝着夏馥安小小的身子爬去,她颤着手拉开了夏馥安脸上的白布, 当看到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苍白小脸时, 史氏崩溃地痛哭失声, 趴在夏馥安尸身上嚎啕不止。
    “娘……”这时, 身旁一个瑟缩的小人儿唤了她一声,是夏疏桐。
    史氏一见夏疏桐,顿时悲愤交加,狠狠地瞪着她,那眼神凶厉得像是要当场就将她剥皮拆骨,夏疏桐被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下一瞬,一个手掌的阴影便映在了夏疏桐的小脸上,夏疏桐看着史氏高高扬起的手掌满脸惊恐,可是这一巴掌却没有顺利地落下,而是被赶来的夏知秋及时地抓住了。
    夏知秋一把扣住史氏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狠狠地往后一摔,史氏扑倒在地,爬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个平日威仪而不失和气的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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