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如今时节,沈如茵试探道:“莫不是参加春闱的举人?”
    宁扶眠微微颔首,“不错。”
    他手上仍捏着那张请柬, 沈如茵不由得疑惑道:“这些人, 怎可能有包下整个玉棠楼的财力?”
    “妹妹此问一语破的。”拇指与食指捻了捻纸边, 宁扶眠悠悠道,“前几日皇上新颁了一道旨意:增设大学监,凡新中进士者皆入大学监进修, 一年内不委任官职。今日,是朝廷拿了银子包下此处,以便才子们探讨切磋。不知妹妹对此有何看法?”
    沈如茵尚在沉思,还未开口,周冶先道:“此举一出,皇帝必是占尽了好处。”
    宁扶眠点头,“先生猜得不错。这些被贵族子弟欺压惯了的寒门士子大都很是高兴,期盼着在大学监待够一年,日后能留在朝廷。”
    “可惜他们却未曾想过,近一年内,但有官职空缺,都将由官员们举荐任命。而当今中央官员,有几个是寒士出身?等到他们从大学监出来,朝廷内早已没有了他们的位置。甚至连地方也不一定能留下什么好职位。”
    周冶接了宁扶眠的话,带着怜悯的神色看向那群尚不知为官之路艰辛的士子们,“想必那几个侯爷此刻正聚在一起拍手称好,这一年之内,他们可以尽情安插自己的人了。”
    伴随着轻微的沙沙声,宁扶眠缓缓将手中那张纸揉成一团,“我们皇帝陛下这是要将朝廷的人,全部换成姜家和他莫家的人。”
    沈如茵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本书中明明将宁扶胤写成一代明君,照理说,即便它与现实有什么分歧,也不该是这样大的漏洞。
    可这件事情,却又摆明了是对几个大家族有利。
    一定还有哪里,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宁扶胤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想了半天没能想出一个结果,暗叹自己果然还是智商有限。
    正当此时,一身着石青色长衫的男子向他们走来,于距离他们约二尺的地方站定,双手捧茶弯腰拘礼。
    “小生骆庆一,见过两位大人。”
    宁扶眠眼梢微挑,唇角略勾,“距春闱还有几月,这便迫不及待地赶来讨好了?”
    男子闻言直起身,凝神正色道:“小生不过是见两位大人气质不凡,想必与我等小小举人不同,便按照礼数前来拜见,并未有什么不轨之心。”
    沈如茵觉得这个骆庆一看起来正气凛然,应当是个好苗子。再望望大堂之内高谈阔论的近百个青年学子,其中不乏一心为国为民的忠正之士,顿时觉得这个国家的气运仍是蓬勃盎然的。
    若是有朝一日朝廷中那些贪欲享乐、骄奢腐败的官员全都被这些人所取代,该有多好。
    想到此处,她不禁愣了愣,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快速滑过,差一点就要被她捕捉住。
    大学监……
    几十个进士闲赋于京城……
    她觉得自己恍然间似乎猜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如果确如她心中所想,宁扶胤还真是在布一个极大的局。
    “这个骆庆一倒是值得一用的人才。”
    周冶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那骆庆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茵茵?”周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过于亲密的称呼使得宁扶眠不由得看向他,后者一脸“你不服?”的表情。
    沈如茵沉迷在自己的猜想之中,未注意到这两人的眼神交流。被周冶这样一问,便将自己的想法如数抖出。
    那两人出乎她意料地听得十分认真,最终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宁扶眠半晌未能说出什么话,最终还是由周冶打破沉默:“你的想法确然可能性极大,只是这些人虽将在大学监待一年,却总归无法接触政治中心,届时让他们一并担任要职,也不知朝廷运转会不会一时陷入瘫痪。皇帝若真的是这般想,那他实在过于大胆。”
    “周先生如此说法,我不同意。”宁扶眠侧头向他,却看着别处,一边思索一边道,“如今的朝局已被搅成一池污水,便是让他们去,也只能往黑了染。这等时候让他们既不远离朝政,又不趟那浑水,才是对日后肃清朝廷最佳的做法。”
    两人争论不断,沈如茵伸手在二人之间划了一下,道:“别争了,这些还只是猜测。要我说,这个做法虽有些大胆,却并非不可为。先将毒瘤摘了,再来清理伤疤,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宁扶眠将手中纸团低低抛着玩耍,笑道:“妹妹自幼养在冷宫之中,竟能有如此见解,真叫哥哥我佩服。”
    沈如茵心想这还是得益于我看过那本书,面上却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两位师父教得好。”
    “两位?”
    “眼前有一位,”沈如茵拱手对周冶作了一揖,“还有一位是三哥哥。”
    三哥哥……
    周冶拧眉,觉得这个称呼怎么比往常的“皇兄”更刺耳些。
    然而沈如茵只是以防被旁人听见,才临时改了个这样的称呼,也未尝注意周冶的脸色。
    她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也不知怎么坐了这半天也不见有人上茶。
    又觉得他们似乎确实在此处坐了许久了,转头想要询问宁扶眠何时离开,却眼尖地看见他肩头沁出了一点红。
    她立刻站起身来,弯腰去扶那人,低声道:“你的伤再不处理,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宁扶眠目的已达到,便点了点头不打算多留。
    出了玉棠楼的大门,沈如茵回想起来方才发生的一连两件事,发觉自己似乎还未清楚地知晓宁扶眠的目的。
    但仔细一想,却又仿佛能明白几分。
    宁扶眠借着小厮的力上了马,走出几步后方开口道:“今日特地带妹妹见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要告诉妹妹,我与我母亲并非一条路。第二件是要告诉妹妹,我与小五并非一条路。如此,妹妹可能暂且信我几分?”
    这几句话里包含着好几层意思,沈如茵需要慢慢理才能想得清楚。
    宁扶眠见她不说话,也不开口催促,耐心地等着她思考。
    沈如茵垂眸数着那三句话,最后一句,是叫自己信他。而他给出说服自己的理由,一个是撇清与自家母亲的关系,一个是撇清与当今皇帝的关系。
    所以……他是在告诉自己,不论是那个二姨,还是最小的弟弟,都是自己的仇人么?
    她抬起头,直直对上那人隐在昏暗灯光下的目光,问道:“我如何确定,你与我无仇?”
    他淡淡一笑,“此事我明日再同妹妹解释。诚如妹妹所言,我的胳膊快废了。是以,还请妹妹明日此时,再到那条小巷相见。你们徘徊在京城所要寻找的东西,就在我这里。”
    “我知道了。”沈如茵坚定地看着马背上的人,直觉告诉她此人可信。
    第二日来得很快,沈如茵带着苍叶与周冶一起站在昨日宁扶眠受伤的地方等他。
    宁扶眠十分守时,来时除了他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妇。
    他侧身让老妇露出正脸,道:“妹妹昨日问我的问题,这位嬷嬷可以给你答案。”
    嬷嬷上前一步,缓缓跪下身去,从袖袋中掏出一叠信纸,双手举过头顶奉给沈如茵。
    她一手接过信纸,一手将嬷嬷拉起来。
    每一张信纸上都密密麻麻地写着字,字体龙飞凤舞,她有些看不懂,便交给了周冶。
    周冶粗略一看,皱了皱眉,又细细研读。
    “是药方。”半晌,他下定结论,将信纸交还给沈如茵。
    “什么药方?”她疑惑地接过。
    周冶只是看着她,直到她忍不住出声催促,才慢吞吞道:“能让妇人流产的药方。”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小剧场】
    酱紫:姨妈痛……
    沈如茵:【想到哪里,恨恨地】活该!
    酱紫:【轻飘飘看她一眼】放心,我没忘记你的姨妈巾发财梗。
    沈如茵:……求你忘记啊喂!
    酱紫:忘不了,我连细纲都写好了,从如何生产制作到如何销售,全都列得清清楚楚。
    沈如茵:……
    酱紫:哼,让你说我活该。
    沈如茵:……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酱紫:就喜欢那种我难受时也要你不痛快的感觉!
    周冶:【一时没听清】你难产时?
    酱紫:……我怎么忽然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众:事实就是这样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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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发早一点好了,姨妈来了感觉熬夜要死orz
    第36章 杀子
    沈如茵还未来得及表现出震惊情绪, 宁扶眠已开口问道:“如今,可能信我了?”
    言罢他又是一笑, “站在一条小巷子里议事,总归不是太妥当。”
    她其实并未从这个药房子看出什么门道,然而周冶却已想明白,颔首道:“如此, 便请殿下屈尊到我们的菜园子一坐。”
    周冶虽随性,却并非不谨慎。既然他都出口邀请了, 想必这个药方确是能说服自己信他的理由。
    几人回到菜园子,嬷嬷前来开门,看见宁扶眠时面上一愣, 缓缓蹲下身子又是要拜的模样。
    宁扶眠已认出她, 忙伸出双手将她扶住,“嬷嬷不必多礼。”
    进屋坐定后, 沈如茵按捺不住地问起这个药方的内情。
    未想宁扶眠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不知妹妹此番离京后,准备前往何处?”
    沈如茵愣住,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周冶便先答了:“和固, 白家。”
    她诧异地望向他, 觉得他今日分外踊跃。
    杜白端着托盘进来, 逐个为他们添茶。
    宁扶眠道了声谢,怕冷似的将热茶杯捏在手中,道:“我昨日说了, 你们徘徊在京城中所要找的东西在我这里,”他努了努嘴,“喏,就是这个。”
    沈如茵摩挲着下巴,“堕胎的药方啊……给谁吃的?给我母亲吃的?”
    “自然并非是给你的母亲吃的,”宁扶眠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凶狠,“那是给我母亲吃的。”
    饶是沈如茵这段日子已经大有长进,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两个男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细细分析下来,应当知道这药方是与白洛的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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