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嘴与宋诸葛收下东西总是千恩万谢,而且窦天赐成天亦步亦趋跟在顾小幺后面,顾小久这几天都人五人六的。
    于是这天早上,程小六趁顾小幺去方便,从冰糖包里狠下心拿出两块冰糖,全塞在窦天赐手里:给你的。
    窦天赐眨巴着眼看他,程小六回褥子上坐着大模大样地翘起脚:怎么样?从今后做我的小弟,不要跟顾小幺玩,我什么都罩着你。顾小幺是蛤蟆村的,蛤蟆村的人都小气。你看他吃人家给你的东西,玩都不带着你。你要喊我大哥,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带着你。我们大槐庄的人都讲义气。谁敢欺负你我就揍谁。程小六攥起拳头晃了晃,这条街的大头目就是我,顾小幺他也打不过我。
    窦天赐皱着脸把冰糖扔在褥子上:我不干。
    程小六晃晃脚,准备进一步游说,忽然听见脚步声,是顾小幺回来了。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眼红妒忌的事,程小六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去了。
    顾小幺喊窦天赐出去玩,忽然看见褥子上的两块冰糖,一股不高兴冒上来:程小六给你的?
    窦天赐看着他点点头。
    他让你跟他玩?窦天赐再点点头。
    顾小幺板着脸说:跟他玩就不要跟我玩,你找他去。转头气鼓鼓地出门。窦天赐在他身后嗫嚅道:我没有。顾小幺拉着脸回头:那你还吃他的冰糖。窦天赐拉着哭腔道:他给的,我没吃。顾小幺说:没吃你也要了,你跟他玩去。怒气冲天地出门去了。
    正好街角程小六找不到人摔交正在叫场,顾小幺见状立马杀进场。仇人对阵分外眼红,顿时扭做一团,手脚牙齿全用上。这一仗打得极其惨烈,打到最后两人都万紫千红,也分不出谁胜谁负。程小六往地上啐了一口,气喘吁吁道:算你顾小幺有种,咱们下次再来过。与其他一帮孩子一起去兵营衙门抢馊水桶去了。顾小幺一瘸一拐走到一个沙子堆上坐下,往膝盖的伤口上吐了两口唾沫,正用手揉,身边多了一双小脚,小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递过来一个豆面窝头:你吃。
    顾小幺扭头,想豪情万丈地说:老子不稀罕。不过终究没抵挡住窝头的诱惑,接过咬了一口。
    窦天赐立刻在他旁边坐下来,顾小幺把窝头掰成两半,给你一半,你饿肚子的话,刘先生跟宋先生可会骂我。窦天赐笑了,捧着窝头咬了一口,忽然拿起一根树棍,在沙子上划,顾小幺,顾。顾小幺埋头啃窝头,窦天赐盯着他又说了一遍:顾。指指地面。顾小幺看沙子上用树棍上划的却像是个字的模样。窦天赐,指着说:顾。
    顾小幺眼睛睁大了,你说这是顾?这就是我姓顾的顾字?窦天赐重重地点头,顾小幺把窝头含在嘴里仔细研究。
    到晚上,吃完饭临睡觉。顾小幺有意在程小六面前炫耀。拿了白天揣在怀里的小树棍递给窦天赐,眼角余光瞟着程小六故意大声说:再写一遍顾字给我看。
    窦天赐接过树棍,地面很硬,他用力只能划出个浅浅的印子。顾小幺一喊连宋诸葛和刘铁嘴都惊动了,两个人凑过来看。富人家六、七岁的孩子会写字当然不是稀罕事。宋诸葛摸着胡子笑地道:写得好。你还会写什么?你姓窦的窦字会不会写?窦天赐点头,在地上划了个窦字。
    宋诸葛道:那宋呢?刘呢?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字,窦天赐都一一写了。
    程小六大声道:他肯定不会写程。
    顾小幺说:肯定会!
    宋诸葛道:前程的程,你写看看。
    窦天赐往没写过的空地上蹲了蹲,划了一个程。
    顾小幺说:怎么样?我就说他会!程小六往地上瞟一眼,不屑地唏一声。
    刘铁嘴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窦天赐看了看他,知道是在考自己,道: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刘铁嘴点头,捋着胡子道:天命之谓出,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窦天赐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刘铁嘴的脸上渐渐诧异,又道: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
    窦天赐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刘铁嘴大惊,非其道, 一箪食不可受于人。
    窦天赐小声道。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
    刘铁嘴抹了一把额头,两眼发直,喃喃道:这孩子了不得
    宋诸葛的脸色也大是震惊,顾小幺眼程小六如鸭子听雷,不明所以。不过镇住了程小六,顾小幺很得意,揉了几把窦天暍的头顶。
    窦天赐知道顾小幺不再生自己的气,晚上等顾小幺卷好被筒主动爬进去。等灯熄灭,顾小幺没把枕头从他头底下抽过去。窦天赐向枕头边挪了挪,轻轻拉顾小幺的衣裳。感觉顾小幺的头搁到枕头上,开心地把头抵在顾小幺身上,睡着了。
    等第二天早上,顾小幺带着窦天赐出门,程小六鬼头鬼脑地钻回窝棚,弯腰在地上找到应该是窦天赐写程字的地方,拿树棍在印子上细细比着划了十来遍,又在自家手心里划了一遍,再鬼头鬼脑地四处看看,确定没人看见,飞快地闪出窝棚去了。
    好日子不久长。再一天清晨,窝棚里的人个个犹正睡得香,一群兵爷破门而入,一声拿下,将刘铁嘴宋诸葛程小六顾小幺窦天赐统统从被窝里拽出来。一条铁链串成一串,直接押到兵营衙门。
    赵副将端坐在兵营衙门的大帐里,铜印权当惊堂木,重重往桌上一拍,声色俱厉道:说!哪个是从城郊捡的小儿!
    顾小幺被拽出来的时候还有些犯迷糊,此刻看到大帐里的情景清醒过来,不由自主地腿乱哆嗦。低声问刘铁嘴:刘先生,是不是也要把我们吊起来再打死?
    程小六也觉得自己的腿在乱颤,窦天赐抱住顾小幺的胳膊缩着。顾小幺看刘铁嘴,程小六与窦天赐都不由自主地看顾小幺。赵副将明察秋毫的利眼一直,伸手指一点:把那个孩子给本将军拿下!
    顾小幺眼看两三个凶神恶煞的兵爷向自己扑来,颤声大吼:不是我!
    赵副将道:不是你,是谁?顾小幺觉得抱着自己胳膊的小手紧了一下,心里一缩,全身抖得像筛糠,只说不出来。
    赵副将身边站了一位穿儒衫的军师,是个明眼人。低声向副将道:将军,依属下看,是那个小的。
    刘铁嘴与宋诸葛留下窦天赐的时候便料到可能会有今日,因此早预备下对答存在心里。刘搬嘴抬头道:将军,且先住手听小民一句话。小民捡这个孩子未曾及时与将军禀报是小民的过错。但这孩子浑身上下的物事与衣裳小民都仔细瞧过,委实与前朝余孽无干。将军进城素有好生之德,小民想着留个普通人家走丢的孩子没什么干系,方才留了。衣裳物事都在棚里放着,还有块玉佩在我老儿怀里。将军不信,可以派人找来验看。
    棚里的衣裳物事早被兵丁搜出来放在帐外,赵副将传唤呈上来,自己翻了一翻,也看不出什么。于是再将钢印一砸:先将这些人押到小账,传几个裁缝玉匠仔细验查物事。
    赵副将新近办案谨慎。数天前,朝廷里有同他过不去的人在原大帅当今万岁的面前参了他一本。说他鱼肉百姓草菅人命,欲将这一方的权力从他手里夺了。军帅给赵副将献了一计,让他这此日子暂时先以安民为主,免得落人把柄。
    也因为如此,抓窦天瞩这回,赵副将经过印证再印证,考虑再考卢方才命人去抓,抓来后还要切实盘查根据。
    顾小幺待在小账里,心中委实害怕的很。窦天赐缩在他旁边小手仍然紧紧抓住他衣裳。程小六道:都是你!非把他看成小丫头从河里捞出来,这下好了吧。我,刘先生,宋先生一个都跑不了!
    顾小幺早吓的浑身发抖,被程小六一暍斥,忍不住回嘴:我捞他的时候你不是也当他是小丫头!?还说卖钱要跟我对半分!
    程小六梗起脖颈,开口要骂,宋诸葛道:都先别闹了,赵将军没发话,事情还未可知。
    程小六悻悻地闭上嘴,窦天赐抱住顾小幺的胳膊轻轻晃了晃。顾小幺扭头,见窦天赐两颗眼珠子红红地看着自己,觉得自己忽然像个大人物,拍拍窦天赐的头,粗声道:别哭,这不怪你的。窦天赐眼里两颗泪珠吧嗒掉下来,将脸在顾小幺胳膊上蹭蹭。
    程小六阴阳怪气地说:不怪你还哭哩,脓包!顾小幺,你不是显摆他会写字么?会写字有屁用。打架部不会,光吃跟哭!嗳,有能耐你去把外头的人都打趴。我要是你,知道有人来逮我,绝对跟他打。打不过我就跑,跑的远远的,谁都抓不到。你会么?
    窦天赐贬巴眼看程小六,程小六不看他,转头看帐篷顶,哧了一声。
    过了近两个时辰,忽然进来一个兵丁向帐口一摆手:将军百令,你们可以走了!
    这次连刘铁嘴与宋诸葛都结巴了,啥啥……?兵、兵爷,你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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